苦叶（二）

苦叶，空。

　　——《苦叶》

　　晋国，鹤偌公主府。

　　彼时采芹依然携仕女棋玉回到久违的家中，虽那一路坎坷许多，如大梦一场似，究竟是了解的仓促，过眼云烟不过如此，舶来如何了？东禹如何？株又如何？不过是同自己无甚关联之人，毕竟她只是采芹，而非澹澹，于是拉心人间，几多惆怅。

　　“一个人真的可以让另一个铭记百年，并为之耗费心血，不惜杀人害物，修习邪法而不自知，痴迷成此。”采芹对镜梳妆，自言自语。

　　棋玉一脸迷惑，低眉看她，只见铜镜之中掩映的女士子，模样端丽，眼神中却满载哀愁，又闻听她说了这般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心中更是不解。

　　可不能说棋玉如白纸一般痴傻，她不过就是大梦中的一个过客，因这过客也仅仅是凡人一枚，是以，在那日祭台之尾，似棋玉一般被隔离于幻境之中之人皆被抹去记忆。

　　又忆起舶来，若非他随风而去，倒入轮回，那些个被困三清观的众多弟子，估计只身外物之内，一个字空，我见他空，他见我空，故而在他们眼中自己存在，可在外界事实看来，他们不过是舶来的陪葬，这也是为何舶来要将他们困滞其中的缘故之一。

　　回想时日以前的光景，一路来来去去好不突然，料到舶来与株的结局，哪怕此刻已不是澹澹仙子的采芹心中仍旧一片怅然，譬如生，譬如死，为何在他们眼中轻如鸿毛，仿佛一句话一般轻而易举，忽然之间，便不顾往日相识之人，哪怕是再深刻的情谊，他们若决定了生，便就是生，若是定了死，便顷刻间化为尘埃。

　　似乎只有他不是这样轻率的。

　　她想起了一个，脸庞忽的有些发红，却不由得似娇羞般，她扭捏了姿态，确实将手撑着下巴，绕有兴致地看向镜中的美丽女子，果真，她竟还是如画一般的人。

　　棋玉见她如此出神，有些迷糊道：“姑娘可是哪里觉得不妥？”

　　采芹忙回过神来，朝棋玉微微一笑，将悠远的思绪拉回过来，有些局促道：“没有……你看我今日的妆容如何？”

　　“嗯……自然是甚美。”话到此处，棋玉皱了皱眉，脸上飘过几分狐疑，语气有些轻佻道：“往日不曾见姑娘如此注意妆容打扮，你以往总怕自己装扮过亮，叫旁的贵人以为要抢风头，说什么清风不与日月争辉，如今怎么还关注起了这些？”

　　采芹刚要恼她，却不迭看她默默注视自己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枚玉簪，却有些不同凡物，棋玉知晓那枚簪子是她向来珍视的，往往都在梳妆阁最里那一层，她虽不知那物件为何如此得姑娘小心翼翼，但也知晓她从未轻易戴过，今日便是见了这等场面才有趣味调笑两声。

　　采芹放下托腮的一只手，直立着往那枚簪上看，心中一片茫然，她只觉自己方才并未拿起那枚簪子，可这簪子又是何时跑到自己手中的，方才只是望镜出神，怎的就平白拿了玉簪。

　　采芹微微一怔，差点儿怀疑是自己记忆除了问题，忙问棋玉：“方才我自己拿出来的？”

　　棋玉不解看向采芹，微微摇头。

　　“我……我也不清楚，就是忽然注意到姑娘拿了簪子，还以为是你今日心血来潮，或有其他缘故……”

　　采芹面色一沉，想到此前的一系列怪力乱神，如今再看这枚积灰多年的玉簪，心中一派茫然。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棋玉见她如此变化，有些不安道。

　　提及这枚簪子，倒也不是旁的达官贵人随意赠送，也非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友人相赠，而是少时玩乐的伴侣公子尖赠送，好巧不巧，彼时她刚要赴昭阳公主府的宴会，此宴乃是与公子尖、泅夫子等人到来所设，因着有仙人泅夫子不可撼动的神力相保，公子尖在此暴露身份无可厚非，自然也无任何危险，相反，因为母族的关系倒也算得座上宾。

　　不过此簪不过源于孩童间玩乐的拜天地游戏，那时的二人都还尚幼，且是如青梅竹马一般存在，公子尖借居于鹤偌公主府，二人日日相见，自然丛生感情。

　　是以，有一日天朗气清，黄鹂高唱，院子一派生机盎然，故而两位孩童心中澎湃，于庭院嬉戏玩闹，彼时府中丫鬟婢子贪耍聚于院子廊亭大树下躲阴，闲聊时戏称其中一女才不久与一书生郎君结为夫妇，其中祝词与众不同，二人定缘也非比寻常，如话本中才子佳人一般旖旎，书生以玉簪为聘，同丫鬟在一棵停有黄鹂鸟的树下拜了天地，书生为丫鬟戴上玉簪，象征性拜了天地，最后成为夫妻。

　　二位孩童听罢，心下一计生。

　　晋国，昭阳公主府，客房南亭。

　　昭阳公主的宴会还未开场，公子尖一行因奔波劳碌而现被安排在公主府南亭，南亭草木繁盛，空气清新，是难得的修身胜地，故而也被作为公主府的客居，内里楼阁亭台错落有致，建以雅间数舍，几人各自分房。

　　如今几人聚拢在公子尖的房间等候宴席开场。

　　公子尖脸上浮现出一缕难以言说的羞涩意味，坐在他身旁的有泅夫子、项秦、罂粟，几人本就普普通通喝茶谈天，却不想来了位不速之客，这人一袭粉衫袍角，只是娇媚动人得很，来时还有几分淡淡莲花香气，却不是红莲仙子是谁。

　　红莲一脸自在轻松打开屋门，不顾众人惊诧眼神，只从桌上拿了个新杯，便要饮过。

　　却见项秦皱眉道：“你谁啊？”

　　这可不能怪他，彼时采芹如画时他还在伴尸体在太平城幻境走来走去，哪里又知晓有个红莲仙子。

　　红莲见他却无比眼熟，嘟嘴有些无奈看向泅夫子，又撇了眼罂粟，确是看也不看公子尖，又与泅夫子传音道：“他为什么不认识我？”

　　泅夫子眼含笑意，无奈道：“你莫不是忘了他是来凡间干嘛的？”

　　红莲忙如山泉映水，瞬间通透起来。

　　罂粟却道：“你来干什么？你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

　　“我？”红莲微微一笑，又朝罂粟露出洁白牙齿，道，“准许你来得，我来不得？”

　　公子尖与项秦见这几位非人眼神传递，表情转换，甚至附加手势，微微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迷惑不解。

　　“你们……”公子尖打断道。

　　泅夫子扶额，抬眼看了眼红莲，又看了眼罂粟，遂摇了摇头。

　　“我说……既然你们都是采芹的朋友，又何必如此打哑谜，红莲仙子此番来究竟有何要事？”公子尖小心翼翼。

　　红莲仙子确是不敢直视公子尖一派认真的眼，那充满星星的眼睛里似乎别有洞天，怕是看了便不好再从内里出来，恰如红莲这般从百年苦难固执中解惑出来，一心一意只求一心人，倒也是有些难得，众人以为她有什么要事要做，却不想只是为了愿从前的梦。

　　公子尖直觉眼前女子有些奇怪，却不知怪从何来，只是见她如此不敢直视自己的眼光，又不惑地看向另几位高人。

　　罂粟似乎早就知道红莲来的目的，从不用正眼去瞧她，一副盛气凌人的轻蔑气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仙，红莲则是一只花妖，其后诸君才算明白，如罂粟这般清醒头脑之女尚少，大多女子娇媚如丝，多天真浪漫，情怀而已，对于爱情自然也是无比向往，是以，常不顾一切。

　　项秦觉得几人像是故意而为，为的就是给自己下马威，他便在此刻认为此女乃也是一位神仙不假，不过这娇气矫情姿态着实让他心中不悦，况且方才公子尖说出的红莲仙子，似乎也早就认识此女，便有些心中不平衡，多少有点尴尬。

　　“你们认识她？”项秦沉着脸问。

　　公子尖忙解释道：“幕君有所不知，她是红莲仙子，此前在幻镜中同我与采芹有过一面之缘。”

　　项秦微微点头，见罂粟一副不待见她的样子，自己似乎也被那股劲给带动，也有几分不屑流露。

　　红莲见状，却也不理会他，眼神流转最后无意间停在了公子尖身上，却见此人眉目如画，仪态端正，确实一副好好少年郎，心中如波涛汹涌，只是没有冲泳上潮，亦如百花中过，有蝶自来，恰是少女怀春的典型特征。

　　他刚好是自己第一个遇见的凡人。

　　彼时她虽是同采芹一起来的幻境，在那里这位翩翩公子提笔作画，朱笔囊括，山川河秀，美人跃然纸上，似梦似幻，对于她来说却也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怎么……”

　　公子尖被她这样看得有些发毛，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一旁的项秦却是不紧不慢自斟自饮，嘴里还漫不经心道：“仙子来此是要做甚？”

　　红莲面容赤红一片，显得更加娇羞可爱起来。

　　项秦见她如此不回答，便作不经意抬头看去，却见那人已然如梦春色，像是被什么妖物迷惑了心智一般，属实奇怪得很。

　　最后定睛，原来是看的公子尖。

　　公子尖眨吧双眼，四处看看，显得有些无助，只是迷惑一片，拉了拉身旁的泅夫子，小声道：“师父，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得叫她看得如此出神？”

　　泅夫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看呐……你是有桃花劫了。”

　　公子尖刚要饮茶转移注意力，忙不迭被他这么一说打断，差点儿将茶水吐了出来。

　　红莲一副痴迷模样，使得一旁的罂粟看不下去，确实完全不顾众人惊诧，直截了当对红莲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早心有所属。”

　　此话一出，自然是给一旁心中篝火正旺的红莲泼了一记冷水，可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就是恰好有那几分将红莲拉回的作用罢了。

　　红莲神情转换快速，不得不让项秦刮目相看，还得是神仙，这转换之快叫人佩服，方才怕是小瞧她了。

　　红莲似乎心平气和，不疾不徐找了个位置终于落座，原是看这屋子陈设，左顾右盼了些时间，不过又将目光转移到公子尖身上。

　　公子尖有些摸不着头脑，榆木脑袋用在公子尖身上倒也不是假的，虽有时他聪明得紧，可有时又呆滞得紧，姑且算他智商过够，情商不足吧。

　　“我脸上没有花啊。”公子尖喃喃。

　　红莲一派严肃认真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诶？”

　　恰时几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虽然我身在仙外，也没有沾染凡尘俗世的爱好，一向也喜清净。”泅夫子言语沉稳，端的仙风道骨，而后却画风一转，“不过你已拜在我门下，我也因你入世，师父知道些徒儿的想法也是自然，也好叫我师父了解对方。”

　　项秦一脸鄙视看向泅夫子，泅夫子悻悻。

　　“我就是好奇，这许多年你身边可未有红颜知己吧……”项秦挠了挠头，似乎在思索，“应该……就是她吧。”

　　公子尖见他二人越发收不住角，心中有些惆怅，却又不好直接严明，但似乎又是那么回事，可也不完全如此，他只觉自己心如乱麻一般，好像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好在红莲似乎不待他直接严明便已然反应过来，语气轻松道：“我愿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心一意一笔情，既然有旁人了，我便不介入，早早逃离便好，况且世间无限大，好儿郎也该有不少吧！”

　　“你能不能别总这样一门心思……”罂粟正没好气，却被红莲打断。

　　“不过你也不必说，我知道是谁，我们神仙，想知道东西很简单了，你方才心中想的什么，只要不设过大防备，我便能知晓，既如此，我便帮你一帮。”

　　公子尖一脸不知所措，这感情来得快，去得快，却不知究竟是不是好，不过对于他来说，许多未成定论的情感，再深厚的情愫，家国未成，他又如何有资格去寻，又哪里能够言明，哪怕是在懵懂无所的初生少年，也该知晓，许诺是多么重的一件事。

　　而他与她，在年少时便已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