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嶙】（下）

“那天晚上是我18岁生日，我真是死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那天下手。”

“我们喝了酒，酒精让我的味觉迟钝，没吃出食物里下了麻药。”

见一轻轻摸着台灯的调光按钮，房间的光于是变得明暗不定。

“我觉得头疼，他们把我从祢嶙身边拉开，说带我去吐。我被架着走了，隐隐觉得不妙，但是太晚了。”

台灯被关上了，新月借着月光，只看到他视线冰冷。她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见一这样的表情。

“他们把我杀了，一边杀我一边和我说‘对不起’。他们捅了我二十多刀，架起我血淋淋的‘尸体’抛到了悬崖下面。”

新月瞪大了眼睛，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其实当时我没死透，还有意识。我撞上崖壁的树缓冲了一下，然后掉到一个平台上。”

新月看看眼前安然无恙的男人，松了口气：“还好你最后没事……很痛吧？”

“嗯，很痛，而且其实我有事。”

台灯又被打开了，见一毫无感情的表情显露出来，接着缓缓将自己的睡衣拉起。新月没想到他来这一出，可视线无论如何都没法从他身上移开——

男人白皙健壮的躯体上，满是大小长短不一的刀疤，像一条条恶心的肉蛆蠕在上面。

“我死了。”

新月僵在原地，毛骨悚然地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对方冰冷的气场和过去完全不同，仿佛这个人不是二里目见一，而是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人。

“你死了……那你现在……”新月觉得冷汗直流，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你是鬼……！”

“我是活人。”见一放下衣服，借着台灯的光，在墙上做出一个兔子的手影，“鬼没有影子吧？”

新月依旧戒备地看着他。

“但我确实死了，新月，我死过一次，是祢嶙救了我。”见一的手缓缓摸上自己心脏的位置，“她找到了我，用她开发的一个术，把生命力注入到了我的体内，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不会医疗忍术，是不是很难理解？”

新月摇摇头：“还好。”类似千代阿婆救我爱罗的那个术，她已经隐约猜到结局了，“但是，天底下应该没有起死回生这么好的术吧？”

“你说的一点没错……”见一笑了，但又像要哭出来，“她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我的命。”

新月皱起眉：“抱歉……节哀。”

“她没死。”见一摊开了那本病历，朝后翻了几页，“只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后面几页上也贴满了她的照片，无一例外都躺在床上，插满医疗管紧闭着眼。

“算是变成了植物人吗……”新月小心问着，见一点点头。她又翻了几页，边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应该是看诊记录，可惜语言不通的新月只能看懂上面的数字。

好奇怪……看日期，这个记录应该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那为什么祢嶙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化？她都不会老吗？

好像是看穿了新月的疑虑，见一解释道：“我用忍术让她的容貌停留在了21岁的时候。”

“现在呢？她醒了吗？”

“不，快十年了，我尝试过很多办法，可她从没醒过。”

见一停了下来，短暂的安静让新月无所适从，她于是问：“那……你后来，去杀了那些人报复？”

“嗯，我想过。他们在给大名汇报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躲在房间外。”

看她焦急等待着下文，见一忽然苦笑起来：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们以为祢嶙死了，几个大男人声音抽噎地说着话，我忽然就下不了手了。我想，他们真的有错吗，他们也只是想保护祢嶙而已；

你猜我然后又听到了什么？那几个衣着华贵的大名坐着，侍女给他们扇着蒲扇，其中一个吃着昂贵的水果。他说话时，混着果肉的唾液喷了出来，那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的能力这么有用，没想到这么快就坏了……’

‘又得换个新的了，真是给我没事找事。’

新月瞪大了眼，她看到见一在复述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寒光。她觉得好冷，哆嗦了一下，环着胳膊忍不住要后退。见一收敛的杀意，脱下外衣为她披上。

“我恨得要死，可最后没动手。”

“为什么？”

“祢嶙在最后和我说了一句话。”

‘我救你，是希望你能从头开始幸福地活下去。怀着仇恨一辈子都无法快乐，冤冤相报何时了？去爱他们，也爱你自己。’

‘见一，不要辜负了这次新的生命。’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眼中却悲愤交加。新月想，见一应该恨透了他们，只是他继承了所爱之人的遗志，选择代替祢嶙去爱那些同事、和这个被昏庸统治着的国家。

从野狗变成眼前这样温驯的人，从暴力分子变成仁心的医生。祢嶙改变了他，又或者说，他自己选择去活成了祢嶙的样子。

怪不得他说“你一直以来看到的我都是假的”……

见一帮她拢紧了外套：“新月，你和她实在太像了。我最初只当你们长得像，可与你相处之后，我发现你们就连性格都极像，我差点以为她又回来了。所以我当时才说，‘我的出生大概就是为了与你相遇’……”

他的手有意无意拉起新月的一缕红发，在手里细细把玩着。

“这个‘出生’，不是指从母亲肚子里降生，而是指我18岁那天的死后重生。我想，上帝或许是给了我第二次守护最重要的人的机会。”

新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又替见一难受，又替自己难受。她狠狠共情了那些替身文学的女主角——那我算什么？就因为我和祢嶙像，所以他才对我好，是这意思吧？

她忽然觉得好累。脑子里走马灯般浮现出过去和见一的种种，当时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胃疼。

她好像明白了，她在见一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是祢嶙的倒影。

她是多余的那个候补。

新月沉默半天后吐出句：“可我不是祢嶙。”

见一目光闪烁：“嗯，我知道。我很自私吧？把自己的愿望强加到你身上。”

她想骂两句，但百感交集中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想象到真骂了他，见一也会因为“她像祢嶙”而迁就，估计就像打了团棉花，除了更加窝火以外没有好处。

而且，一直以来她都是受照顾的那方，她也一直自私地拜托见一帮那些不合理的忙，又有什么资格反过来骂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昏暗的光和诡异的气氛让她不知所措，尴尬的沉默让她横竖不是味，最后甚至笑出了声：“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知道了肯定不好受吧？就好像你是祢嶙的……替身。”

你倒是知道啊。

新月干笑一声，不知为何觉得见一此刻表现出对她的理解过分虚伪：“你和我说这些……算是？”

见一没了往日的游刃有余，踌躇许久后才说：“我只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有些事情还是让你知道得好……”

让我知道了以后呢？

新月狠狠叹了口气。

我真宁愿你让我一辈子活在你那美好的面具下面。

如果今晚没有因为好奇进来这里就好了……

她脑子很乱，为了不让彼此难堪，她说：“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吧……我先去睡了。”

见一点头，她马上逃命般朝门口走去，就要开门时，对方又说：

“对不起。”

新月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推开了门。

接着和站在门口的鼬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