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看了长琪的奏折,却装作没看,直接将她召进省经阁。
省经阁内,只有她和天帝。
天帝没有提及辞官乞骸骨的事,反而还提点了一句“这九霄云殿,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此话一出,她便知道,太微不准她离开,这样说,是为了给她留着脸面。
一时之间,省经阁落发可闻,太微先开了口。
“玄机啊,玄机啊!荼姚押入毗娑牢狱,从今以后,本座没了这个掣肘,能更放心地大展拳脚啊!”太微声音爽朗,面上也是一副春风得意,摘下省经阁内架子上的赤霄剑,放在了书案上,抚摸着,“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万年来,本座征忘川,定妖界,平鸟族,收百花,如今六界四海的英雄如过江之鲫,可有哪个能胜本座一筹?”
长琪想到了荼姚,明明她杀死了自己的干娘,现在大仇得报,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甚至还不如眼前这个与天后做了几万年夫妻的男子开心。可眼下却是也是天帝志得意满之时,她又确确实实是天帝太微的臣子,有些话,再不愿意说,也要说。
“陛下所言甚是,六界英雄如过江之鲫。然,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玄机既已辅弼陛下,定然是陛下令臣目眩神迷、心悦诚服。这话又哪里需要陛下问呢?”
“哈哈哈哈哈哈!”太微爱听拍马屁,高兴地道,“先是荼姚被押解毗娑牢狱,本座少了一外戚弄权的心头大患;后又收复花界!这两件事,都当记你玄机道人一头功。”
“陛下英武,臣不敢居功。”长琪平复好思绪,抬头看着太微。她离着太微有好几个阶梯,微微低着头。依照礼制,直视君颜是大不敬。
“嗯……”天帝太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走下几个阶梯,站在长琪面前不远处,背后是省经阁的几案,那几案上,正是赤霄剑。
“如今罪人荼姚已经下狱,最重要的,是清缴她的党羽。”
天帝太微回眸抚着桌上的赤霄剑,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算计。
穗禾轻易便能保下整个紫方云宫的仙侍,太微不得不防。
“穗禾,此女势力之广博,用心之深远,常人不能及。如今荼姚倒台,这白孔雀已是惊弓之鸟,本座想了许久,若要铲除此后患,派你最合适。”
天帝太微用余光瞥着长琪,心中已然有了计策。如果长琪能杀穗禾,鸟族便能彻底为他所用;如果长琪不愿意杀穗禾——那么这个紫薇门弟子,便能为他所用。
长琪听了这话,当时慌了神,忙跪在地上:“陛下,臣无能……”
太微看着伏跪在地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天帝太微状似失望地摇了摇头,却下了台阶,虚扶着长琪起身,“你不是无能——是太重情义,你不够狠。”
“本座知道,你跟穗禾情同姐妹,相识时间也长,你有私心,本座能懂。”太微苦口婆心道,“能有你这样忠义的臣子,是本座之幸啊!你这‘义’字,本座懂了;可你不杀穗禾,该如何叫本座相信你的忠心呢?”
长琪被太微这样质问,心中本就愧疚,面上亦是一片惭色。太微见状,趁热打铁道:“洞庭湖一事,你大闹九霄云殿,本座保了你;天后被打入披索牢狱,你原先是紫方云宫的仙侍,本座非但不治你的罪,还赐你玄机道人的尊号,赐你九霄云殿行走的殊荣,你问问你自己,本座待你如何?”
长琪心中一恸,即刻屈膝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双手叠放在地上:“陛下待臣,有知遇之大恩。玄机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举手之劳而已,本座不必你结草衔环。本座也想信你忠心,可这样你叫本座如何信你忠心呢?穗禾你不愿杀,总得立个上神之誓,总得出个折中法子。”太微深吸一口气,摆摆手继续道,“算了,本座也不勉强你。”
长琪思索着,要献一计给太微,而且这个时机动鸟族,确实不稳妥。
思及此,长琪直起身子:“陛下,臣确实是为天界的稳妥着想。废天后刚刚失势,若是公主再出了事,鸟族群鸟无首,恐怕会生变。陛下既已处置了废天后,当恩威并施,安抚鸟族一番,方显陛下仁德。”
“是啊,恩威并施……玄教本座一招恩威并施!对鸟族确实要恩威并施,若是此刻处置得不留余地,也不妥。”
太微不甚满意,点点头转身抽出赤霄剑,横在长琪脖子旁边。
长琪只觉得脖子后面忽然汗湿了,面上却仍是风平浪静。
太微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可那笑意却未达到眼底:“而且,这剑悬在颈上,总比落下,更让人恐惧。越是恐惧,也就越是忠心……你不如立个上神之誓?”
长琪余光看着赤霄剑的剑锋,喉咙一动,咽了口唾沫。
“紫薇门玄机子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全始全终。若违此誓,当受锥心之苦,呕血而死。”
三指指天,她语罢,又在赤霄剑上划了个口子,只见她眉心处隐隐发红,算是成了上神之誓。
杀人易,攻心难。
一桩上神之誓立成,太微才算是真正相信了她的忠心。
出了省经阁,回到道玄仙府,长琪的手抚上胸口,那是润玉的逆鳞。
她一狠心,想将那逆鳞扯了下来。可缀着逆鳞的线是姻缘府红线,压根扯不断。
她运起法阵,却也扯不断那根红线,最后只得以蛮力扯断,颈上生生被扯出一道血痕。
彼时,魔界因为花界的退出,也只好停战,出战忘川的火神旭凤班师回朝。
荼姚倒台时,长琪在花界、旭凤在忘川,紫方云宫的仙侍多数被穗禾救下,而鸣岐,便被安排到了栖梧宫。
鸣岐是旭凤的伴读仙女,和了听、飞絮也是几千年的旧相识了,在栖梧宫自然也有另一份尊荣。
既然在栖梧宫,一定会知道栖梧宫里发生过的事——譬如,锦觅和旭凤灵修的事。
鸣岐恨铁不成钢,这样大的事,了听飞絮怎么也不拦着旭凤?
“但凡我是个须眉男子,能像燎原君随侍殿下左右,又怎会让天后因为区区一个水神的私生女下狱?殿下不声不响就陪着那小妖女历劫去了,你们竟也不知道防患未然,一个一个全都来指责我?他洛湘府不知道长了几张脸,能豁出去不要,当爹的觊觎帝妃,当闺女的养小叔子!你们竟也不知规劝,平白让咱们殿下惹了一身骚来!”
了听道:“可二殿下说,她会娶锦觅仙子。小仙琢磨着,锦觅仙子有风水两族和花界……”
鸣岐柳眉倒竖:“娶?那锦觅是个不成器的,如何做得火神妃?了听啊了听,你是想看火神殿下沉溺女色,还是盼着咱们殿下娶那扶不起来的锦觅,后院起火?”
此时,火神旭凤刚刚班师回朝,回到了栖梧宫。
一回来,便听到屋里大吵大闹,又是在说锦觅坏话……
旭凤还未进屋就开了口:“鸣岐仙子,此事与锦觅无关,还请鸣岐仙子慎言。”
“殿下,我何时不慎言?又有哪句话不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您糊涂啊!此事若是叫夜神那边知道,难保不会做出狗急跳墙之事,捅到陛下那去,到时候您又当如何?”
“父帝知道了,我便娶了她,再去向夜神殿下赔礼就是。”
“殿下……”鸣岐有些失望,却又不知该如何规劝旭凤才好。
“那水神呢?水神可是说过,跟咱们娘娘不共戴天的!穗禾公主呢?公主又该当如何?”
旭凤无言默对。
魔界素来不会善罢甘休,失掉一个花界,又见鸟族族长客居天界,竟然和鸟族长老隐雀勾结在一起。
鸟族亦隐隐有倒戈魔界之势,天帝派遣润玉为使者入鸟族,授赤霄剑、掌五方天兵。穗禾隐隐感觉到,润玉对她的态度变了。
润玉收服鸟族,魔界又把枪口对准凡界,陈兵昆仑山。越过了昆仑山,凡界便是生灵涂炭。
暮辞为难之下,回到有莘,却发觉紫薇帝君已然是白发苍苍,快要身死道消了。
此情此景,他该留在紫薇门,孝顺师父,可凡界还需要他来镇守,只好带着几个拜师还未足百年的师弟师妹死守昆仑山。
暮辞和鎏英,一对情人分离几千年,再见,却是在战场上为敌。
这一仗,在凡界足足打了一年多,昆仑山地动山摇,山脚下的百姓流离失所。
一战过后,暮辞要回紫薇门侍奉紫薇帝君,却被师父赶回天界。
润玉办事一直滴水不漏,更不会叫暮辞一个人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到天界,便将暮辞接引到了璇玑宫。
“我跟先生有并肩作战的缘分,这璇玑宫,先生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夜神殿下,暮辞与您并肩作战一年,有一言,盘旋一年,今日不吐不快。”
润玉听暮辞这样说,长袖一挥,一壶酒,两个酒盅便现行于八仙桌上。
同袍一载,暮辞好酒,他清楚。
“先生请讲。”
暮辞举杯,将酒盅中的酒一饮而尽,润玉亦随着他举杯饮酒。
“殿下,在下表字暮辞,道号奇鸢。”
这一点,润玉知道,抬头等着暮辞下文。
“师从有莘伯邑考。”
这一点,暮辞一年来没有明说过,但润玉也早已猜到。
暮辞为润玉斟了一杯酒,润玉双手扶杯,以示尊重。
“和夜神殿下生死与共一个寒暑,我知夜神是个值得女子托付终生的真丈夫。可惜,终究和师妹有缘无分。”,暮辞继续解释道,“我师尊从封神至今,十几万年,弟子千千万万,没有一个女弟子,委身为妾。”
“是我有负于她……先生的意思,润玉明白。润玉亦从没想过,要她做妾。”
暮辞一下子就懂了润玉的意思。
“我的师妹,我最了解。好也罢,坏也罢,终究离不开‘痴顽愚忠’四个字。你一日不提,她一日不舍,虚耗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