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苦痛

贺照晚曾经以为，她是很幸福的，至少很早的时候是。

　　父母文化水平不高，但母亲有份稳定且待遇不错的公司，父亲更敢拼些，自己办了个一个小食品厂，虽说赚得没那么多，但到底也算盆满钵满。那时候他们是很相爱的，当然也爱这个小小的独生女，即便工作都忙，也没忘了好好照顾她的生活和学习。她也很争气，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是老师同学都喜欢的乖乖女。

　　为贺长生收拾遗物的时候，她在衣柜里头找到了一本相册，那是十岁那年他赚了一大笔，为了庆祝，聂娇仪好好打扮了一大家子，他们一道到影楼去，除了全家福和儿童写真，他们又补拍了一套结婚照——他们结婚很早，那时候家里没什么钱，结婚照就是一张婚礼上的合照，后来泛黄陈旧，聂娇仪总不喜欢。

　　贺照晚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吃了一顿烤肉自助，贺长生不会烤，肉都是焦的，但那家自助餐厅的草莓小蛋糕很好吃，她吃了一大块。

她把相册摊开来给范丞丞看，眉眼弯弯的：

贺照晚“你瞧，我家的基因是不是特别好，我爸爸妈妈都好看，我也好看。”

难得的自恋，她语气很欢快。

她也不是没看见范丞丞眼里的哀漠，但他们谁也没讲出口，他只是伸手为她将一缕发丝撇到耳后：

范丞丞“是，都很好看。谢谢叔叔阿姨，把你生得这么好看。”

　　他们家里是典型的慈父严母，贺长生更娇惯贺照晚一些，不忙的时候便接送她上学，还总是忘不了给她买一串糖葫芦。其实那样的东西吃多了总是会腻的，但因为是父亲买的，所以她每一次都吃得很开心。

　　后来，贺长生的生意越做越好，人也越来越忙，有时候他回家的时候她们母女早就睡下，加上贺照晚要上学，他们父女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那时候她就本能地觉得事情在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贺长生仍旧爱他们，为聂娇仪买最漂亮的裙子和最好的化妆品，也为她买所有喜欢的东西，她想，如果不出意外，她会成为最幸福的姑娘，一路考上喜欢的大学，在父母的支持下追求她的梦想。

　　变数发生在十三岁那年。

　　贺长生厂子生产的一批产品出了事，有人因食用这批产品食物中毒进了医院，经查是采购处的人为了节约成本克扣采购资金，低价购入了一批过期原材料，虽说不是他的责任，但卖出去的产品没来得及收回，陆续有一大批购买者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事情持续发酵，最终厂子顶不住压力，宣告破产。

　　贺长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即便是贺照晚升入初中拿了年级第一也没能让他展颜。直到某一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归来，与聂娇仪发生争执以后，失手打了她。

　　这就像为他打开了一个发泄脾气的开关，从那以后时有发生，他越来越沉湎于酒精，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打过聂娇仪就打贺照晚，他被酒精泡得发福，面色也跟着青紫，他再找不到一份正经工作，从此成了邻里出了名的酒鬼。

　　聂娇仪几次想过离婚，他为此也几次悔改，但好景总是不长，每每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就又重新沾上酒精，然后暴力屡屡发生。

　　那一次事件为了赔偿消费者他们本就已经负债，贺长生不再赚钱，单凭聂娇仪的薪资根本支撑不起一个三口之家的消费，他们终于搬出住了十来年的舒适的家，来到了一个拥挤而破烂的出租屋。

　　随着又一次肢体冲突，贺长生砸了聂娇仪最爱的勿忘我，她精神失控，用酒瓶砸晕他以后，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那天起，她被查出双向情感障碍，贺长生正式沦为人渣，所有来自家庭的苦痛，全落在了贺照晚身上。

又下起了丝丝细雨，贺照晚摸了摸脸颊，一时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但她仍笑着看向范丞丞，好像在讲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贺照晚“其实说起来时间也挺快的，我很快就升入高中了，有助学金在，我也不是支付不起学费，就是比别人过得紧巴一点就是了。”

贺照晚“我很有出息的，我没有堕落，没有学坏，我太喜欢海了，看了很多地方的海，一眼相中了海城的那一片，我就决定来海城上大学，我想只要我考出来，我就不会再受家庭的困扰了。”

　　但后来的故事范丞丞也知道了，她上了大学也没有逃离成功，父母成了吸血鬼，即便课业再紧，她也仍要走出学校去打工。

贺照晚“其实也挺好的。”

她眼睫上滚了水珠。

贺照晚“要不是这样，我还不一定会遇见你。”

像是有人攥住心脏，一阵一阵发紧。范丞丞眼眶微酸，终还是将她抱进怀里：

范丞丞“就算没有这些，我们命里该在一起，还是会遇见的。”

　　要是可以，真希望你从来没遇见那些事。

她伸手抱住他，嗓音微哑：

贺照晚“我其实特别没出息……我觉得我早就对贺长生恨之入骨了，可是从知道他死再到下葬，我都不愿意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贺照晚“你说要是他突然出现，再给我买一串我们学校边上的糖葫芦该多好啊……”

范丞丞“会有的，都会有的。”

　　他吻她的鬓角。

范丞丞“你所缺失的那些爱，我会全部补偿给你。”

不渡春感谢@丞碗范蔡0616. 赠送的210朵鲜花，加更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