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勿忘我

贺长生的葬礼更加简单。他脱离社会太久，亲戚没有，朋友全在那天的酒局上，也就进了厂子之后的同事来了几个，不过走个过场，场上最终只剩下寂寥。

　　他这一生本来就如此萧索。

　　礼堂上他那一张遗照，是他出狱后刚好身份证件过期，前去办理的时候拍的。太久没有面对镜头，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拘谨，于是整张照片也显得滑稽起来。拍完这张照片的时候他也许在想，总有下一回补拍的时候，只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张不大好看的照片，从此陪伴他化为一抔黄土。

　　下葬以后，范丞丞陪贺照晚一道去了另一座墓园。聂娇仪这一生受够了贺长生的苦，所以他们最终没有将两人在一起。消磨到最后只有恨的一对夫妻，一个葬在城南，一个葬在城北，最好这一生都不要再相见。

　　带的花仍是勿忘我。

　　不过三日，贺照晚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走到墓碑之前的时候，她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她抬起手来，轻轻擦过聂娇仪照片上的灰尘。

贺照晚“妈，我来看你了。”

　　范丞丞立在她身后，她穿了一袭黑裙，更衬得肩膀瘦削，单薄得仿佛一吹就走。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他们没时间用餐，她恐怕又瘦了些。天并不晴，压得他眉眼低垂，情绪也低。

他心里发疼，却见她转过头来望向他：

贺照晚“丞丞，你过来。”

他走上前来，她拉住他的手，掌心带着些微凉意，人却始终是笑着的。她声音柔软，带着从前对聂娇仪许久未有过的细声细气：

贺照晚“妈，这是我男朋友，范丞丞。我们很相爱，现在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有片刻的怔愣，范丞丞很快回过神来，有些动容。他上前一步，郑重地鞠了一躬，面容严肃而认真：

范丞丞“阿姨，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晚晚的。”

一辈子都会好好照顾。

　　照片上的女人仍然笑着，被定格的那年她正年轻，也许也遐想过女儿未来的恋人会是什么样，高大英俊、年轻有为，也许来不及见面，但范丞丞，一定是她想要的样子。

　　已近九月，柯城不像海城，隐隐有降温的趋势，此刻正有风卷过来，裹挟了几朵勿忘我上的小花儿，慢慢飘向远方。

贺照晚顺着花瓣飘走的方向望过去，轻声问道：

贺照晚“你说，那会是她在的方向吗？”

范丞丞“一定是的。”

范丞丞揽住她的肩膀。

范丞丞“我们的话她都听到了，我们送的花，她也一定收到了。”

　　这几日有雨水，墓园里虽扑了石板路，但也仍有坑洼泥水，这一路就变得很长。两个人牵着手，看见有的坟墓前的鲜花还沾着水珠，有的只剩几棵枯枝，不知有多久无人问津。

　　也许以后要常常回来了。贺照晚这样想。

她看向范丞丞，寻了一个话题去缓解连日来压抑的气氛：

贺照晚“我们多久回海城？”

范丞丞“我让郑沐订了后天的机票，明天我们可以休息一天。”

　　葬礼事了，他们只剩下一身轻松，终于可以吃上一顿正经的饭，也好好睡上一觉。

　　得了答案，贺照晚垂下头，来时匆忙，她穿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旁的什么都没带，于是理所当然地溅上了点点泥水，让人看了生厌。

范丞丞偏头看她，就见她走神的后脑勺，微微弯了弯唇：

范丞丞“我们往后每年都来两趟柯城——鞋子脏了就不要了，再买新的就是了。”

他把她看得太清楚，好像两颗心全然贴到了一起，只要她有所想，他就都明白。人们常说灵魂伴侣难寻，但贺照晚觉得，她找见了。

　　两人在墓园前的长椅停下来，她抽出两张纸巾，本意是想自己擦擦鞋子，不想他率先接过了纸巾，而后蹲下身子捧起她的鞋子，动作温柔而一丝不苟，一点一点擦得十分细致。

只是网面的运动鞋没那么容易擦拭，他皱起眉头，有些气恼：

范丞丞“擦不干净。”

　　不是祭拜的日子，墓园人烟稀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尤其是在大门口这样的地方，偶有人提着花走近，难免都要将目光递过来。

贺照晚被看得不自在，用了力将脚收回来，慌里慌张地理了理裙摆：

贺照晚“没事，不用擦了。”

她羞窘的时候，眼神总是四处乱飘，范丞丞一看就明白。他没有取笑，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窄窄的手腕，食指蹭过她微凉手心，眉眼浸着疼惜：

范丞丞“答应了阿姨好好照顾你，我自然无微不至。”

　　到底是长大了，原先目中无人的少爷如今懂得为爱人撑起晴空，能扛住责任不说，甜腻的情话也信手拈来。

　　贺照晚被他说得不自在，越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好一会才转过头来，浅笑嫣然地看向他：

贺照晚“丞丞，你想不想听一些我小时候的故事？”

不渡春感谢@丞碗范蔡0616. 赠送的210朵鲜花，加更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