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吹头发

四年没再踏足，柯城仍是柯城，面目全非，但只消嗅到故土的气息，贺照晚就知道，她本该扎根在这里。

　　四年以前，她也是在这样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向范丞丞宣判了他们之间的死刑。

她回头看向他，微微有些疲惫，但仍撑起一个寡淡的笑容：

贺照晚“四年前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其实是打算再也不回来的。”

　　分明不是笑，但她执拗得很。

　　机场是人类生活里最繁忙的地界之一，即便设施里头新添了一排按摩座椅，天窗的玻璃换了更结实明亮的，这里仍数年如一日，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将分离重逢视为平常，漠然而平静地注视着每一种迥然不同的命运。

　　就像四年前曾见证过少年的执着顽固与少女的道别，四年后也仍见证着她立在这里，他拉着行李箱从身后走上来，拉住她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他看向她，脸上微微有笑：

范丞丞“不要怕，我在这里。”

　　于是她点一点头，他们一同再出发。

　　贺长生死于一场酒桌上的纠纷。他的确幡然醒悟，刑满释放之时也下定了决心要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他知道自己曾带给贺照晚的伤害，因故离开监狱的两年间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他找了一份工作，虽说多年不再从事任何劳动，他的能力不够常常让人瞧不起，但他还算踏实，兢兢业业两年间也算是赚了几个钱，前日得升车间主管，正是春风得意，从前的酒友找上来说要与他再聚一顿，他当然没有拒绝。

　　也是在酒桌之上，他言语之间有所炫耀，而其他几个仍是沉沦在杯盏里头的酒鬼，几年也未有起色，心中难免嫉妒，再加上酒精作用，几人便起了争执。争执里头有人推搡了他一把，后脑勺正磕上桌角，即便立刻送到了柯城医院，终究还是抢救无效。

　　事属意外，对方已被拘留，只等他们来解决后事。

　　贺照晚走进太平间，她曾经恨透了的人就静静躺在那里，脸上盖了一层白布，此生不会给她再造成任何麻烦。

　　她一时之间甚至忘了流泪，心头涌过太多情绪，最后竟然都变成了麻木。她慢慢掀起白布，他眼窝深陷，脸色青白，就连他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冷凝，要她动一动唇都觉得僵硬。

　　良久，她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贺照晚“都说祸害遗千年，贺长生，你怎么就死了？”

　　他的罪还没有赎完，她本来想，如果他出狱以后真的做得不错的话，就仍旧请他来参加她的婚礼，到时候她会花很长时间把他打扮成与范丞丞老丈人相配的样子，勒令他收起无赖性子，安心在柯城努力生活，等他退休了，她会承担起赡养的责任。

贺照晚“你太混蛋了，贺长生，就算是这样，我也仍旧会讨厌你。”

　　她攥紧手里的白布，隔着一层布也能感受到指甲几乎陷进皮肉，可她太麻木了，她咬着下唇，直到感受到脸上一片凉意，她才察觉到自己已无声地落下眼泪。

　　范丞丞将她拥进怀里，手指蹭了蹭她的下唇，才终于让她松了口，转而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哭出声来。

　　像是失去父母庇佑的小兽，她哭得哀凄，想说的音节全都咬碎了再说不出口，于是只剩下哭。

　　她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踏入社会的几年里受尽委屈，只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再给她一个怀抱，她就不肯再轻易将眼泪示人，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肯一而再再而三地掉眼泪，把所有的脆弱都交给他。

　　范丞丞并不多言，在死亡面前一切语言都显得太单薄，他只是垂下头，收紧双臂，把所有能给予的安全感全部给她。

　　情绪崩溃是难免的，但这无法成为生死离别后的全部，他安抚过贺照晚，仍要撑起属于他这个没来得及见过面也没来得及和解的未来岳父的葬礼。

　　他不放心贺照晚以这样的情绪独处，于是带着她东奔西跑，即便柯城对于他来说人生地不熟，就连久未返回故土的贺照晚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今日舟车劳顿，奔忙到很晚才算是一切就绪，等着返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里。

　　两人皆已满身疲惫，贺照晚没再有什么言语，沉默地上了床便再无动静，范丞丞也只当她累了，自己进浴室洗了一个澡。

　　等他裹挟水汽出来的时候，室内寂静一片。

他放轻了动作，连头发都没吹就也钻进被子里，不想说贺照晚转过身来，抬手摸一摸他的发，皱起了眉头：

贺照晚“怎么不吹头发？”

范丞丞“怕吵到你。”

他抬手拉住她的手腕，想塞回被子里哄她睡觉，不想她掀开了被子，很快拿了吹风机过来，拉着他躺到她的腿上：

贺照晚“不是跟你说过了，不吹头发便睡觉是要头疼的。”

　　他笑了笑，整日的疲乏将他包裹，叫他也没了再扯皮的力气。

　　吹风机声音轰鸣，她手指温热，穿过他的发间，连着热气一起，像最好的按摩，他泡在她身上不知名的香味里，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贺照晚笑了笑，吹干以后就收起吹风机，将他好好塞进被子里，犹豫片刻，终还是吻了吻他的眉心，声音很低：

贺照晚“丞丞，谢谢你。”

　　她去浴室里洗了澡，出来的时候看见窗帘被冷气吹起缝隙，有月光不慎踏入，闯了房间内的假花再降落到木地板上的时候，只剩下一地细碎。

　　她动作很轻地钻进被子里，他翻过身来，将她纳入怀里。

范丞丞“晚安。”

　　声音极轻，但她听见了。

　　房间里沉静下来，只剩下两道均匀的呼吸声。落地窗前，帘子微动，月光摇曳。

不渡春感谢@丞碗范蔡0616. 赠送的210朵鲜花，加更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