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疯狂

贺照晚收拾好了情绪，简单梳洗过后，将存折装进随身的背包里便要出门——算起来聂娇仪已离世近两天，葬礼一事不能再拖了。

　　才要打开门，门外就已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她太明白这声音源自于谁，犹豫的几秒钟里，贺长生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夜未归，想也知道去向，兴许他还要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冠冕堂皇地归为“借酒浇愁”，但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贺照晚更不会为他这几滴鳄鱼的眼泪而动容。

他还未醒酒，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关门以后才看见就立在面前的人，他微微眯起眼睛，长期沉醉酒精的脸暗黄而泛着深红，像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引人厌恶似的，他脸上慢慢浮起笑容来。

“哟，是我们晚晚呀！”

　　他走过来，一手搭上贺照晚的肩膀：“这不是才回来，还没跟爸爸去吃顿好的，这是要去哪里啊？”

　　不过才过了一夜，他就好像把聂娇仪的死全然忘了一样。贺照晚嫌恶地躲开了他的手，并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她不是没跟着他去吃过饭，高中住校回来的时候，他总是慈父嘴脸地背着贺娇仪说是带她去吃些好的，她天真地信以为真，到了那些个小酒馆包厢里，几个与他一样丑恶的中年男人凑过来想要对她上下其手她才知道，他早生了让她替夫还债的念头。她用酒瓶砸了一个人就逃了，回家之后不可避免地要挨一顿毒打，若不是聂娇仪生生替她捱了许多，她能不能活到大学里还不知道。她生得太漂亮，这样的漂亮已经被她的“父亲”明码标价。

　　酒精不单麻醉了他的神经，还有他的父爱、他的责任、他的人性。

　　她推门就想离开，却被他拉住了胳膊。

她扭头，对上他长期浮肿的可怖嘴脸。

贺照晚“你想做什么？”

曾经她也看过封锁在柜子里的那些旧照片，无论再怎样看面前的这张脸，她也无法让眼前这个酗酒家暴的男人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联系在一起。

　　与其强迫自己相信他们是一个人，不如认为曾经那个疼爱她与母亲的父亲已经死了。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贺长生满脸堆笑，“爸爸手里没钱了，你再给爸爸拿点钱呗？”

　　若是放在以往，贺照晚一定干净利落地掏出几张钞票就此了事，可在这一瞬间，在她看见他面上对于聂娇仪的死似乎毫不在意的一瞬间，她冷笑一声：

贺照晚“你休想。”

　　贺长生当然会打她，几个巴掌以外还要拳脚相向，她白嫩的皮子立时就泛红青紫起来，但她全然不惧，只在意识到也许会迟到以后才随手拎起身边的什么砸向他，打开门逃了出去。

　　夏天里的衣服遮不住伤痕，好在她穿了长裤还带了外套，脸上的掌印棘手一些，买个口罩戴上也便罢了。她坐在出租车上，拉起袖子细细检查身上的伤痕，虽说面目狰狞些，但离她的想法还有些距离。

　　就在见到他的瞬间，有些想法从心头冒出来，她知道这很疯狂，但聂娇仪已经离世，她再疯狂一点也无所顾忌。

　　这是她逃离这个男人的唯一方法了。

　　车窗外的风景在迅速转变，在贺照晚去往海城上大学的两年里，柯城飞速成长，几乎每一次回来都会变成一个新的模样，让她认不出来。

　　柯城成长了，不再是她幼时走过的小城，高楼大厦遮蔽天空，让她一次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就在这时候，毫无征兆地，她想起范丞丞来。算一算时间，他也许已经接近柯城了。

　　她又一次看向身上的伤痕，打开了手机看见脸上红肿的掌印，她的计划完美无缺，除了范丞丞的到来。

　　她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她，狼狈、凌乱，还有算计。她甚至不知道从此以后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人，这个给了她温暖，给了她希望，却始终遥不可及的人。

她正惊慌失措，范丞丞的消息也适时地发了进来：

范丞丞“我落地了。”

　　贺照晚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该回复还是该拉黑，亦或是一如既往地装作看不到，就在她慌乱无措的时候，眼泪已经先一步掉了下来。

　　她早就习惯了贺长生的殴打，从初中起就变得麻木，浸淫在酒精里的人暴虐成性，对她和聂娇仪的虐待几乎不需要理由，就算在刚刚，他力气大得惊人，踹向她肚子的那一脚要她喉头都涌上一阵血腥，她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来。

　　她知道范丞丞看见她这模样会如何，他会心疼得几乎陪她一起掉眼泪，会气到发狂，会红着双眼要去杀了贺长生。这种被人视若珍宝，捧在心尖儿上的感觉太好了，她这辈子只尝过这一次，可几乎已经上瘾。

　　但她关闭了手机，没有任何回复。

　　她知道，这样的好，她再无福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