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到此为止

柯城机场人来人往。

　　范丞丞握紧手中的手机，他设置了强提醒，只怕错过贺照晚的消息，可即便如此，对面依旧沉默如昔，与这几天如出一辙。

　　他们之间的联系，一下子就断得彻底。

　　他来柯城实属冲动，明天叶静娴还约了老师来商谈他出国学习的问题，虽说他并无此意，但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能缺席，所以他今天必须回去。

　　但他不知道贺照晚的具体住址，给她拨出的电话全是无人接听，他只能站在机场里，看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一点一点变化。

　　机场是一个很微妙的地方。

有很多人在这里遇见，有很多人在这里擦肩而过，有很多人在这里离别，有很多人在这里重逢。有人转过身以后就是一生相守，有人转过身以后再不得相见。冰冷的提示音会宣布飞机的起飞降落，也会无声地昭示谁与谁之间的开始或结局。

人声嘈杂，行李箱的轮子划过地面，又有一架飞机起飞，阳光透过广大的玻璃窗照进来，范丞丞就立在这里，见证别人的欣喜与眼泪。

　　他短暂地参与了不知谁的人生，但他剩余人生里最无法放下的一个人，拒绝了他的继续参与。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荒唐。他一厢情愿地喜欢她，一厢情愿地改变她，一厢情愿地对她好，一厢情愿地飞到柯城来，可她甚至不愿走出来，不愿给他一个改变结局的机会。

　　他突然有些生气，不知道是在气她还是自己，他飞快地订了一张返程的机票，登机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后，才下了单，他就已经将截图发给了贺照晚：

范丞丞“你再不来见我，我就要回去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家特产店的拐角，女孩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泪盈眼眶。

　　有了那个存折，贺照晚很快就敲定了葬礼的相关事项。恰好她所在的那家承办机构距离机场不远，踌躇许久，她还是赶到了这里。

　　柯城机场算不得大，每日往来的人却也是很多的，偏偏就这样巧，她只不过四处张望了一会，便看见了他，立在阳光里。

　　也许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个子高挑，生得又好，旁边早有不少女孩儿对他多看好几眼，若不是他神色冷凝，恐怕早有人上前搭讪。

　　他就立在那儿，阳光都像是为他而来。

　　而她呢，她躲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处，外套擦过胳膊几乎都要痛呼出声，面色憔悴还带着没完全消退的掌印，若是他们站在一起，怕是寻常人都要在心里暗道一声天道不公。

　　也许本该如此，他们站不到一处去，注定一个属于光明，一个沉沦黑暗。

　　范丞丞的电话再一次打进来。

她的手机铃声在生日那天以后就换成了《Luv Letter》，周遭环境即便再喧嚣，范丞丞恐怕也是听见了的。他耳力极好，顺着声音就看了过来，随即抬了步子，目的明确。

　　但贺照晚不想让他见到她。

　　她接通了电话，声音清晰地自他耳边传来：

贺照晚“范丞丞，你别过来。”

　　她的声音仍然很好听，从前是绵软的，这一次却强撑着硬气冷冽起来，只是范丞丞最了解她，他能听见这里面细微的颤抖。

　　他动作一顿，终究还是停下了步子。他抬起头，能看见拐角处她的几缕发丝和一点衣角。

　　他一向是爱她的，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地下，他还是选择了尊重。

他喉头微动，声音轻缓：

范丞丞“晚晚——你怎么了？”

　　贺照晚从不知道声音还有这样的力量，单单是听见他只为她变得温柔的声音，单单是听见他柔声唤她一声晚晚，她就已经捂住嘴巴，几乎泣不成声。

范丞丞听出她的哽咽，几乎能感知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攥紧。他对她一向是有耐心的，为了她的情绪，他声音放得更轻：

范丞丞“晚晚，不要哭，我在这里，你可以慢慢说。”

　　大概在很久以前，或者说只是在他们相遇的三月之前，他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掏出一整颗心来去对一个女孩子温柔。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知道，他这个人，完完全全地栽在了贺照晚手里。

　　贺照晚平复情绪，半晌才能讲出话来，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范丞丞重新跌进谷底：

贺照晚“丞丞，你回去吧，回海城去。”

　　他们相隔不远，中间人群穿梭，声音却从听筒里传来。

　　范丞丞想要说些什么，只听见她咽下哽咽，每一句话吐出得都很艰难，却坚定而清晰。

贺照晚“我……我从前喜欢海，最喜欢海。从小到大，我想过很多次柯城为什么没有海，为此我走遍了整座城市，可没有就是没有，从古至今就没有，我再怎么喜欢也没有用。”

贺照晚“丞丞，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坦然地承认，我喜欢你，确实很喜欢很喜欢，但这没有意义——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柯城从来没有海。”

　　她轻轻笑了，他却知道她的眼泪都掉在地上。

贺照晚“丞丞，再喜欢也没有用。”

　　她慢慢转过身去，慢慢走到特产店的背面，仍然能看见他，但他应该是看不见她了。

贺照晚“丞丞，回去吧，你高考结束了，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也该结束了。”

贺照晚“到此为止吧。”

范丞丞静默良久，久到身边的人变了又变，久到阳光的角度微弱地晃了晃，他才终于恍然，冲过去想找到她，却发现她早已不在那里。

　　他颓然地跌坐在地，这一刻机场里的喧哗全都远了，听筒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好像近在咫尺，其实已经远在天边。

　　贺照晚以为他终于放弃，抹了一把眼泪想要挂断电话，倏忽间又听到他的声音。

范丞丞“贺照晚，喜欢是有用的。”

范丞丞“我去过很多地方，我看过浅草寺的烟花，看过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看过夏威夷的海浪……我去过很多地方，但如果不是你，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还会有一天来到柯城。”

范丞丞“就像是你，你喜欢海，柯城没有，所以你到了海城，你看过了中国最美的海，将来还可以去更多更远的地方看海。”

范丞丞“贺照晚，喜欢有用，我们为了喜欢可以做很多事。”

　　范丞丞第一次觉得，他所信奉的人生信条，也可以是说服别人的大道理。

　　他站起身来，慢慢地拍干净身上的尘土，也慢慢地和她讲他早就该说出口的话。

范丞丞“我可以理解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我不逼你，我会好好回去。”

　　他转过身环顾四周，看不到她，但他知道她仍旧在这里。

范丞丞“但我不要到此为止。”

范丞丞“贺照晚，我要我们在一起。”

范丞丞“——我只要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