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这个屹立于九天之上的宫殿,是凡世人所向往的仙境。
然而此刻,瑶池水竭,目光所及之处,这座瑶池仙境一片狼藉。满目的血从白玉砌成的台阶下汩汩而下,只有源头,没有尽头。须臾之间,一团血雾炸了开来,又有无数天兵天将魂飞魄散。
横霜一指,浑厚的仙力支起一个强大不可摧的结界,将众人与那死局隔绝开来。
万能龙套“尊上!还请您出手救救仙界吧!”
身后,是谁人的哀求声?
那白衣人恍若一参大佛,不染纤尘的白衣、严谨的一头墨发倾泻而下、镇定自若的身形,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外界如何动乱,他总能不受丝毫影响,仿佛置身另一个空间。
耳畔叫喊、恳求之身不绝于耳,他之神情悲悯,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须臾之间,那个守护八方安宁的尊神重归。
那团冥火不断的壮大,整个九重宫阙都在坍塌,强大的戾气不断侵蚀着涣散的仙力,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万能龙套“尊上!”
东华帝君“子画,这结界也不是万全之策…”
众仙喧然,混杂着结界外神柱倒塌的轰然声,震撼着耳膜。
他眉宇紧皱,握着横霜的手不断的收紧,悄然之间凝了毕生神力于剑身当中。
轰——
一声震耳的爆破声,一团血雾在眼前炸了开来,这猩红的血液像是生动般流入了他眸中。神力设下的结界应声而碎,他飞身而起,横霜凝了强大的力量,如黑夜白光,如死局救赎——
当黑暗与白光相撞那一刻,应该是新生还是死劫?——不清楚。
强大的力量当场爆发,漫无止境的红蔓延而来,如上好的兵器,如完美强烈的毒心之药,腐心蚀骨,伤人——一击即中。
那是满目的黑暗,几乎能吞噬一个人,如剔骨般的疼痛,凌迟般的极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梦境中的白子画“异朽阁的契约书,你交换了什么!?”
梦境中的白子画“不要——”
梦境中的花千骨“白子画,就这样吧,我们,永生不见——”
梦境中是谁人挣扎绝望的嘶吼?满腔溃不成军的情愫随着谁人的身体化作千万片碎片再无处可寻,独留一个断肠人在苟且偷生?
她猛然惊醒,四肢百骸好像是被人一点点剔下一般——剔骨之痛,那是怎样的凌迟的疼痛?
她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吐出,死死的捂住心脏再发不出一语。
杀阡陌“小不点!”
笙箫默“千骨!”
幽若“师父!”
见她醒来便吐血,现在又是这般模样,杀阡陌等人吓了一跳,忙扶住她的身形。
#杀阡陌“小不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跟姐姐说说?”
杀阡陌关心即乱,也忘了可以用内力去探她之身体。
倒是笙箫默镇定,双指间凝了真气去探她心脉处,好一番下来除了先前的魂魄不稳外并无其他大碍,着实不知她这病症来源于何处。
花千骨“师…师父…”
她紧紧抓住心前衣物,豆大的汗珠划过颊畔,那绝情水仿佛能倒流般流入了心脏,那里血肉模糊。
听了她这声近乎呢喃的呼唤,所有人方才恍然大悟——这情要是怎样的深入骨髓才能感同身受?
他直上九天宫阙面临大敌,那是怎样决绝的劫难?所有人都清楚,然而她便是在梦里也能感应到么?
花千骨“师父呢?”
她像是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死死抓住杀阡陌的衣袖,一张小脸煞白如同鬼魅。
三人猛然一震,望着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他们竟能看到最完整的她。
#杀阡陌“小不点…老白他…”
面对此时的她,杀阡陌竟不知如何回答。
笙箫默“千骨你乖,你师父他是出去了,再等等,他很快就回来了。”
笙箫默忙上前哄道,心底祈祷白子画早点归来。
#花千骨“真的吗…”
她到底心智退化,不比当初,也没有了思考之能力,但心底总隐约有些不安。
幽若“当然啦!你师父他可是六界尊神!难道还会出什么事吗?”
幽若强强压下了心底的钝痛,屈膝蹲在她脚边,极力扯出一抹浅笑,
幽若“幽若陪你一起等你师父回来好不好?”
终归是小孩心性,潜意识里也相信白子画之能力,这世上还没有谁能伤害他,她也便轻松的笑了笑,心底那隐约的一丝不安也抛之脑后:
#花千骨“好~”
三人望着她之笑颜却悄然红了眼眶,不知此时的瑶池仙境是怎样的一个极端,不由得怨怼这天命的不公,为何不渡这有情人呢?
花千骨心底虽轻松了下来,但与幽若玩了不过半个时辰,她又开始想念他了。
他到底去哪了?之前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而现在自己醒来再也看不见他,只有两个很漂亮的姐姐和一个…狐狸叔叔?
念及此,她恹恹地用箸子戳着碗中的米饭,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杀阡陌“小不点你怎么不吃啊?”
杀阡陌发现她之异样,忙开口道,
杀阡陌“这可不行,民以食为天,小不点可不能不吃。”
说着又夹了一箸荤菜到她碗里,谁曾想,女孩却摇了摇头:
#花千骨“我想吃师父做的…”
一语既出,笙箫默和幽若都带着玩味的目光望向那魔君。
杀阡陌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怎么在小不点心里他处处都不如那死老白?
杀阡陌“死老白…”
感受到女孩投来的目光,他又堪堪换了一个称呼,
杀阡陌“哦不…你师父!你师父他现在不是不在吗?姐姐做的也一样,难道姐姐做的不好吃吗?”
一旁的笙箫默二人像是替花千骨回应般相相点头,却遭到那魔君的一记白眼。
奶奶的,他虽平生第一次下厨,但想来以他之美貌能冠绝天下,这厨艺也不会差吧?怎么到了小不点这就一口也不吃呢?
怀着疑惑和自信的心态,那魔君杀阡陌满脸笑意的投箸夹了一口菜食,在他三人的注视下放入了嘴里嚼了起来。
然而…
噗——
还未嚼两下,便吐了出来。望着满桌略显乌黑的饭菜,他略显难堪,但又很快释然。
嗯,虽然不怎么样,但他容貌能碾压他白子画就行了。
因着一桌的饭菜不能吃了,时间也不容再重新做,但花千骨未修成仙身也不能不食五谷,在场的三人,哦不,应该说整个四海八荒除了他白子画再无人能凭空造物,幽若只好拿出墟鼎里的辟谷丹给花千骨吃下,饭食的问题才草草了之。
因着吃了辟谷丹也无需在吃晚膳,接下来的时间幽若都是陪着花千骨嬉戏。
但不知她是累了还是因着白子画不在,一直恹恹的。
望着坐在台阶上那人瘦弱的身形,三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幽若“师父她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幽若终归不忍花千骨如此,着急的向两人喝道。
笙箫默无奈摇摇头,
笙箫默“她这是心病,恐怕只有等师兄回来才行。”
倒是杀阡陌不同他之心境,怒然道:
#杀阡陌“该死的,现在大劫当前,他白子画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我带她走,抹去她的记忆也好,禁锢她也罢,绝不让她在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笙箫默无语,这魔君一直都是这般无脑,
笙箫默“且不说千骨肯不肯跟你走,这整个云山都被师兄以神力封住,即是你我合力也打不开,现在唯一的方法也只是等师兄回来。”
闻言,杀阡陌才愤愤甩了甩袖子,也不再做声。
没有他在的日子总是难熬的,她叹了口气,把头埋在臂弯处,疲惫的闭了闭眼。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啊?
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离开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甚至比离开异朽阁的时候还难过——但她绝对怎么也想不到,不久的以后,当亲眼看着他在眼前魂飞魄散,茫茫六界,甚至九幽幻境再也寻不见他,那方才是诛心剔骨之痛。
几乎是熬着到了夜晚,天幕像是泼洒的墨水,没有星子,连残月不愿出现,大地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是死劫之大兆。
她有些害怕,尽管身边三人都在,但好像没有他,自己便无法在这满目疮痍的天地间寻一丝心安了。
她只能抱紧自己之双臂,似乎这样就好像还在他的羽翼之下。
我好怕,你究竟在哪啊?
又生生熬了两个时辰,直至半夜时分,院内银光大作,白子画从天而降。
所有人纷纷望去,但见他堪堪落地,如折了翼的龙,单膝跪地,猛然间便是一口鲜血来势汹汹,而白衣也沾了斑斑血迹。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忙上前扶他。
女孩仿佛被吓到了,并没有预料中欣喜和激动,只呆愣的坐在台阶上。
有了笙箫默之搀扶,白子画才站直了身体,四肢百骸处剧烈的疼痛几乎叫他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杀阡陌“老白你这…”
杀阡陌见他身上的血迹不由颦眉,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伤神?莫非…
#杀阡陌“那妖神…”
白子画不语,只堪堪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坐在那里的女孩身上。
艰难的咽下了喉头处的腥甜,他勾出一抹笑意,缓缓开口:
白子画“小骨…师父回来了…”
一语,便足矣。
女孩像是一只鸟儿般,更似一只飞蛾般扑进了他怀里。本就重伤在身,他身形忍不住踉跄,向后退去两步。
望着怀里的女孩,他终是勾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爱怜的抚着她之长发,声音略显虚弱疲惫:
白子画“怎么那么晚还没睡?”
#花千骨“想师父…”
感受着他的存在,女孩伪装了一日的坚强终于褪了去了,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白子画没再开口,只嗤笑一声,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像是想到他刚刚吐血,花千骨又忙从他怀里探出了头,这才发现他的脸苍白至极。
#花千骨“师父…你是不是受伤了?疼不疼?小骨看看好不好?”
听着女孩着急的话语,又望着她泪痕斑驳的小脸,白子画轻笑摇头,伸手轻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白子画“师父不疼,师父没事的…师父回来了,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花千骨“可是…”
师父刚刚明明吐血了啊…
话还未尽,便被那人捂住了嘴。花千骨眨了眨眼,那人脸上依旧是怜爱的笑意,
白子画“小骨不相信师父么?”
碎玉般的声音像是春风般拂过脸颊,像是会蛊惑人心,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话语便脱口而出:
#花千骨“不…小骨相信师父!”
我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但我相信你!
望着女孩眸中的坚定,白子画低笑出声,轻柔的一吻便落在了她额上,将她打横抱起,往石宫走去。
白子画“我们回去。”
#花千骨“好~”
女孩乖巧的在他怀里闭了眼,任由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冥冥中还有丝丝血腥味充斥鼻尖。
心安,无虑,莫过于此了吧?
坐在她榻边,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四肢百骸那股剧痛再次席卷而来,痛的他几近昏厥。
他闭了闭眼,暗运内力压抑住体内逆流的气血,又堪堪吐出一小口污血。
他抬手随意的拭去,又抚了抚女孩精致的小脸,无助、绝望、挣扎等复杂的情绪潜滋暗长,却终归无能为力。
九重天遭此大劫,魔界动乱,各界一片生灵涂炭,他守护的一切都受到了威胁,他必须以神身渡劫。
还好,还好这次不会再让她卷入这场劫难当中,他便能了无牵挂。
白子画“小骨啊,我该怎么做,才能许你万世安宁?”
若我身死,我便许你遗忘,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依然平安无忧。
天命永远这般无情,有情人难成眷属。地上倒映的那对影子本该是有缘人,走的却是无缘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