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帝后情断岁月长

因着出宫不便，小燕子便带着韵果儿住去宣武门外太平湖的那处宅子，鎏金的“荣亲王府”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永琪多是天不亮就走，傍晚时再回来。后来处理公事渐渐上了手，又因着秋日朝中无事，闲暇的时间倒也多了起来，小燕子刚刚松动的回宫的心思又按了回去，乐得自在的躲在宅子听云飘的话本子，跟水碧学上两招，饿了就跑到厨房去尝尝山青新研究出的糕点。当然，也忘不了带着韵果儿。进了九月，天气蓦然冷了下来，小燕子更加懒得动，多半是带着韵果儿窝在府里。永琪把东西搬到了上书房，一坐就是大半天的批折子。经过这一个月的历练，不少大臣都对这位五阿哥极尽夸奖，说他真真是有魄力有勇谋，又知人善任。更有人在私下聚会直言道“这样的人不做皇帝，实在是我大清百姓的损失”。永琪听说后不置可否的笑笑，只说让风凛和雷鸣听这些，不要太过分。又嘱咐王府的人一切低调，莫要惹了他人说辞。谁知这平静的日子却骤然被一道消息所打破。

那日永琪本是正头疼这折子该怎么批，便看见小桂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还差点被上书房的门槛绊倒。永琪正烦躁，面色不虞的训了句“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急躁的性子。这上书房的门槛都要绊倒你几次了？”见他气喘吁吁，又觉得好笑，指指旁边的茶道“先喝口，顺顺气”

小桂子哪还顾得上这些，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主子，皇后娘娘回来了，说是都进了西直门了！”

这下永琪也坐不住，震惊的问道“皇额娘？只有她一个人吗？不应该呀，前几日还来了书信说才到了杭州”

“回主子，是就皇后娘娘一个，哦还跟着容嬷嬷，是巴图侍卫护送回来的”

永琪面色一冷，便知这其中必发生了某些事情。可又来不及多问，只吩咐让小桂子赶紧去通知在宫里的嫔妃阿哥格格福晋，又觉得迎接皇后排场不够，补加了句离宫城近的大臣命妇也赶紧过来去正阳门迎接。见小桂子一溜烟的跑出去，又转身对小顺子道“你赶快回府，着荣亲王福晋携敏意公主至正阳门迎接皇后”

小顺子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他家主子说的是谁，见永琪瞪过来，赶紧点头也往宫外跑去。一路上便能看见好几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估计都是和他一样赶着去通知接驾的。

才到荣王府门口，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但他也顾不上，下了马就往院子里奔。本来是和水碧踢键子的小燕子一个不留神没接住，佯怒道“你怎么和小桂子似的，干什么都急急忙忙的”

小顺子脸一红，又惦记着主子交给的任务，赶忙道“主子说，着荣亲王福晋携敏意公主至正阳门迎接皇后”好的，确保一字不差，小顺子长舒一口气。

这次换了小燕子疑惑，‘荣亲王福晋携敏意公主’，直接说她和韵果儿不就得了，这个永琪闲着没事拽什么文，跟谁不知道他女儿是公主似的。明明知道她是最忌讳提到女儿是公主了。等等，‘迎接皇后’，难不成皇额娘回来了？

瞧见小燕子的疑惑，小顺子的特长开始显现“咱们也不知道，今天本来是在伺候主子批折子，主子正看着那个折子发愁呢，突然小桂子就～”

云飘一听，就知道小顺子这个啰哩啰嗦讲故事的毛病又犯了，连忙插嘴道“福晋，您先别管这来龙去脉了。我想五阿哥的意思是要您和公主着吉服前往正阳门。皇后娘娘回来的突然，但是礼数不能缺，咱们还是赶紧梳妆”

小燕子点点头，抱着韵果儿赶紧进了里屋。小顺子早就已经备好了马车，等小燕子和韵果儿换好了衣服一出来，便快马加鞭的往正阳门赶。刚到城门口，就看见那边已经搭起了阵仗，永琪着一身亲王朝服正上下左右指挥着。一众后妃、格格、福晋也都秩序井然的立着，虽然在极力控制着声音，不过也能听见是在好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瞧见她过来，忙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瞧着她。如嫣是小燕子庶妹，又是高位嫔妃，便领了这艰巨的任务，走上前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燕子无奈，她也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又示意她去问永琪，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家五阿哥现在监国，你去问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下她犯了难。永琪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熟人面前或者轻松的场合你与他如何玩闹都没事，但这重要场合可万万不要上去给他惹事，保不准他会不会马上犯一个刺猬病，把身边的人通通扎的鲜血淋漓。好在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原来皇后娘娘的撵驾马上就要到了。

小燕子长舒一口气，规规矩矩的与众人立在一起。因她是亲王福晋，宫中又无贵妃，小燕子便当之无愧的站在了后妃福晋的第一个。那边韵果儿也是和硕公主，论起来也要超过未封的格格。所以正阳门前列了三队，这一家三口都打了头阵。北风吹起衣摆，众人的脸色带着疑问又带着肃穆。

空旷的城门前终于出现了马车的身影。但却寂寥的萧索，仅有巴图带着五名侍卫在前骑着马，后边跟着一架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人群中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显然这位皇后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永琪咳了一声，与小燕子对视一眼，已领着众人道“儿臣恭请皇额娘回宫，皇额娘万福金安”人虽不多，但声音也不断的在城门口回荡。三拜礼后，也没听见轿子里传来一句话，只好都继续跪着。

时间仿佛过去了好久，偌大的地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后妃福晋倒还安生，那些年龄小的阿哥格格已开始有些骚动，永琪刚想说什么，就看见韵果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迈着小短腿朝皇后的轿撵走去。小燕子和永琪着急的不行，既不能太大声喊，又不能冲上去把她抱回来，只能干着急的小声喊着，又看着她哒哒哒哒的已经走到了轿前。

小姑娘伸手碰了碰马车的帘子，见没人回应，又轻声唤了句“皇玛嬷”。里面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淡淡道“都起来吧”。

众人长舒一口气，都在心里感谢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谁知这丫头见一向疼她的皇玛嬷不理睬她，更加的好奇，直接爬上了轿撵要皇后抱她。哪知皇后此时心情恍惚，一用力，小姑娘直接被推到了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小燕子这哪里能忍，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忙跑上前去抱起女儿哄着，刚想刺皇后一句，一抬头才发现皇后竟然剪了头发。也不由得愣住“皇额娘，您”

皇后依旧是面无表情，素手摸了一下自己剪掉一半用灰布抱住的头发，才开口道“你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不是皇后了，也没必要这么大的阵仗”

说完，就在众人惊诧、好奇的目光中携了容嬷嬷进了宫门。韵果儿已经顾不上哭，两颊依旧挂着泪，双手紧紧绕着额娘的脖子，也目送着奇奇怪怪的皇玛嬷。那时候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竟然是最后一次见这位皇后。

后来小燕子从永琪那里打听出来了来龙去脉，去咸福宫和如嫣说时，却受到了她的大力赞赏“我以前总觉得咱们这位皇后不苟言笑，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烈主。”能为了阻拦皇上带一位歌女入宫而做出断发劝谏这种事，真乃吾辈女子之典范。可典范又如何，皇上甫一回宫便命人收回了皇后的金册金宝，谁知小路子后来说，那拉皇后果然是好气性，奴才进坤宁宫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从册封侧福晋到立后的诏书、金册都齐整整的放在案上，一打听原来早就去了静心苑。

乾隆到底是怎么想谁都不知，那晚在杭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未可知，只知帝后此生再未相见。

日子平平淡淡的又过了大半年，太平湖的日子长，亭台楼阁一副江南风韵，韵果儿在画廊回桥上跑着闹着，渐渐长大。小燕子不常进宫，只年节会去各宫里请安。时不时送些宫外的新鲜玩意儿过去，各宫的娘娘福晋格格，皆对她喜欢的不得了。难怪晴儿总说，咱们这位五福晋，可是大小通吃。上书房时便和各位阿哥相熟，如今做了皇家媳妇，更是讨各位娘娘欢心。永琪进了礼部任职，又分管兵部，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有时回来的晚误了晚膳，小燕子便坐在门口，拿着顶灯笼，一边看女儿跳格子，一边翘首盼着丈夫的身影从远处落落而来。

乾隆二十九年的四月，阿里和卓因为九州清晏大火以及南巡延迟了一年的朝拜终于进行。永琪主管礼部，一应事全落在了他肩上，忙起来常常顾不上回家，那日安排各种典礼细节又忙活到很晚，回到府里时，见云飘正悄悄的从房里退出来，瞧见他进来，刚要行礼，便被他打断“福晋是睡着了吗？”

云飘也学着他轻声道“等了阿哥一晚上，饭菜都让山青热了好多遍了。这会儿也撑不住睡着了。”

他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去，屋里烛火快要燃尽，氤氲中小燕子单手撑着脑袋，均匀的吐气，看样子是睡熟了。似是觉得不舒服，小嘴吧嗒一下，直接趴在了胳膊上。永琪温柔的看着她，一只手在她的眉眼处流连又至高挺的鼻子上，确定她睡的很熟，便拦腰抱起她，轻轻的放到了床上。被子刚盖到一半，就被她不知从哪甩来的腿一敲，邦的一声砸在了脑袋上。

他没忍住诶呦一声，又害怕小燕子被惊醒，一手揉着头一手继续盖被子，又被她乱动的腿回旋一踢，直愣愣的坐在了地上。

云飘和山青正好端着饭就来，瞧见这场面面面相觑，却又十分的想笑。被永琪一瞪，憋着笑赶忙放下饭菜便溜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略微大了些，小燕子悠悠转醒，瞧见坐在地上捂着头一脸奇怪的永琪，“诶，永琪你怎么坐在地上呀？”

永琪单手撑地站起，边拍身上的土边道“拜小燕子女侠所赐，我好心帮你盖被子，结果你这梦里不知道又和谁比武呢。先是给我一个爆拳，又一个扫堂腿我就坐在地下了”

小燕子闻言十分不好意思，吐吐舌头“我明明是想等你回来，谁知道又稀里糊涂的睡着了，况且你这几晚常常不回来，我一个人害怕，梦里总是那些打啊杀啊的，就一不小心误伤了”挣扎的要从床上起来看他的头。

永琪看着她惺忪的睡眼什么气便也消了，连忙拉住她，“是我的错，这几日阿里和卓要来，事情实在太多，疏忽了陪你。”又思忖着这样也不是事，便提议道“你现在怀着孩子，虽是还不显，但也要比从前小心万分。不如回景阳宫小住几日，况这几天各种宴请也多，来回也方便些。”怕她不同意，又道“听说阿里和卓还带了好几车的哈密瓜和葡萄”

小燕子一听便来了劲，直道“去去去”，又说“我当年便听她们说‘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瓜，回疆的女儿一枝花’葡萄能吃到，不知道美女能不能见到。”见她一副憧憬激动的样子，永琪又忍不住逗她“你最好还是祈求新疆别来什么美女，不然又要来选驸马怎么办”

小燕子一听又开始紧张，从床上直起身子紧张道“有道理啊，万一又看上尔康怎么办，这次可没有一个尔泰来了。唉，要是她想嫁给你怎么办”。说完，似乎真的开始担心这件事，永琪忍不住抱住她，一手环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在耳畔缭绕，扰的人心烦意乱。低沉的嗓音又恰巧在耳畔响起“不会的，我始终是你小燕子一个人的”醉人的情话被他这样直白的表达出来，小燕子的脸红的透透的，连忙推开她躲进了被子里。

永琪又好笑又怕她闷着，夺了几次也不敢使劲，只好拍拍被子“你别闷到了，也别做这么大动作，小心孩子”。小燕子还是不动，永琪叹笑着坐到桌子旁开始吃饭，没过一会，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口冒出来，猛扑到他怀里，永琪笑着从桌上取了两块蜜饯“你吃一个，给额娘也吃一个好不好”

韵果儿狠狠的点着头，那一颗已经进了嘴里，含混不清的向床边跑去“额娘额娘，快来吃蜜饯了”。小燕子笑着从被子里爬出来，嗔怪道“真不该给她取这个名字，天天眼睛就要长蜜饯上了，你不但不管还要惯着”。她虽这么说，却也是让开了地方，让女儿爬到床上偎到怀里，一字一句的开始讲故事。烛火已经被换过，永琪一边吃着饭一边看床榻上玩闹的母女，笑的满足。

第二天，小燕子便带着一大家子回了景阳宫。平日里与她相熟的格格福晋均来看她，这一个要新添个盆栽，那一个要送一副首饰。一天下来，她笑的脸都要僵了，与云飘吐槽到“咱们当初去宫外时，也没见送什么；今日回来倒是整出一套乔迁新居的阵势”。云飘一边替她收着东西一边笑“这不都是因为福晋人好。这一年来，宫里宫外您都没少用心，自然也得大家喜欢”

这话说的不假，一年来，小燕子在调养身体之余，宫里宫外都没拉下。因常住宫外，便常常跟着鄂夫人去各家串门，京城里的叫得上名的命妇夫人，差不多都吃过小燕子的席，一来二去的，也都喜欢极了这个活泼的姑娘。宫里的娘娘最是向往外边，小燕子每回进宫时便会带些小玩意儿来，虽不贵重但胜在有趣，如嫣升来妃位，平日里咸福宫的人也不少，小燕子有时一去就是坐大半天，今天见贵妃，明日见贵人的，倒也都混了熟。后来后宫娘娘们便爱赶着小燕子在的时候去，也不为别的，就爱听她讲讲吴裕泰的茶，都一处的烧卖，大栅栏的杂耍和宣武门外那片悠悠景色……至于福晋格格们，她做格格时便熟悉的不得了，一处上书房请安的情意，更是深厚。

云飘边说边为她更衣，小燕子望着铜镜满头珠翠的自己，轻抚着步摇，叹道“还是在咱们家里好，进了宫，穿也不得错，戴也不得错。这一头的金子，坠的我脑袋疼。”正说着，山青圆圆的脸边出现在一旁，笑盈盈的端着碗银耳羹“别的宫里不比家里，但这食材绝对是一顶一的好。便知道福晋要喊累，五阿哥早早吩咐了咱们准备好了银耳羹，福晋喝些再歇息”

银耳羹轻轻灵灵的，还冒着热气，小燕子心下一喜，便也把这些忘到脑后，瞧着山青激动的模样不由笑到“咱们山青，是爱厨房如命了。别人是不舍得宫里的锦衣玉食，你是不舍得咱们宫里那一畦菜园子”

山青嘿嘿的笑着，外边传来砰砰的声音，原是水碧开始对着她那棵树练剑，韵果儿和小桂子小顺子齐齐叫着好，“谁说只有我舍不得的，水碧也舍不得她那棵树呢”

小燕子循着声音也去看，曾经三年的日子如潮水涌来：那棵树上还扎着秋千，园子里的菊花已经开了，柿子树吊着金灿灿的果子，左厢房的厨房冒着点点炊烟，永琪的影子被堂屋前的灯笼拉的长长的，未见其人，“小燕子，我回来了”已经回荡在耳边。

她恬然一笑，迎了上去，“永琪，我们在景阳宫多住些日子吧。许久未进宫，倒是想念的紧”。永琪哑然失笑，但见娇妻攀上来的手臂和语气中罕见的撒娇意味，再左右瞧瞧众人眼里的期盼，点点头“这是我们的家，想住便住着了”

众人均是一派喜气，高呼着“五阿哥五福晋千岁”

是了，虽说永琪被封了王，但因着只有自己怕其他兄弟嫉恨，便刻意让周围人依旧维持之前的称呼，只在某些极为重要的场合，端起亲王的架子。小燕子就更不拘小节了，说喊什么都好，左右是永琪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