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父子子父何为情

本来两人打算五月初一便动身，结果回疆方面传信来阿里和卓要进京朝拜，永琪便耽搁了几天处理些事情。晌午又和小燕子代表帝后向文武百官及命妇夫人赐福，一应礼节走下来，动身往圆明园时已经到了晚上。看到圆明园的门时小燕子还念叨，总算是没有过了子时，端午还是端午。永琪笑她迷信，结果被小燕子捂住嘴，叫他不要亵渎神明，心诚则灵。

永琪唔唔两声把她手拉下来，赶车的小顺子和小桂子互相对视一眼，司空见惯的继续驾着马车。然而越往前走，越嘈杂，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各个脸上都是惊恐紧张。两人听见外边的声音掀开门帘往外看，却发现不远处的晚霞被烟染的成了褐色，永琪一惊，直接跳下马车，拦住一个人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太监常年在圆明园伺候，并不识得永琪，见状支支吾吾道，园子里起了火，看方向应该是九州清晏。

九州清晏！永琪一惊，那不是皇阿玛的寝宫，他冲小桂子和小顺子说了一句保护好福晋便牵了马奔去，小燕子反应过来时，早就看不见永琪的影子。

她暗自懊恼真是一孕傻三年，生了两个孩子，连反应都慢了很多。马没了只剩下了车，索性直接下了车，带着小桂子小顺子也往失火的方向去。进宫虽说已有四年，但还未来过圆明园，只看着人流往哪去便往哪走，有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便看到了太后和皇后一群人。

令妃、嘉妃等在一旁站着，太后满眼慌张，不停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韵果儿被晴儿抱在怀里，哇哇的哭着。晴儿急的也是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瞧见小燕子过来，救星般的朝她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哄“韵果儿，看额娘来了”

韵果儿见到了小燕子果然止住了哭，她抱紧女儿去给太后请安，转了一圈没看见乾隆永琪和龙井，只有那匹马在树旁拴着，默默的吃着地上的草。她心下一慌，颤抖的问道“老佛爷，皇阿玛和永琪呢？”

太后看她一眼，想开口又不忍，嘉妃冷冷的说了句，“皇上的九州清晏殿起火，小阿哥也在里面，五阿哥孝顺，进去寻皇上去了”。她说这话时心里还在祈祷，这场大火烧的越大越好，皇上、永琪和那个孩子都烧死在里面最好。她忘不了老佛爷瞧见永琪来时那一刻的欣喜，看见永琪往里跑时凌厉的呵斥“永琪，你不许去。皇帝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你不能再出事。为了大清江山，哀家只能如此自私！”就这一句话，让她本来还残存的恻隐之心顷刻消逝，只希望这一切都葬于这场大火之中。

小燕子听见后顿时觉得头晕眼花，抱着韵果儿一个不稳，差点倒下去。她不敢看面前吃人的火光，逼近于红的火花跳跃着，吞噬着一切刚刚还在鲜活的生命，她的父亲、丈夫、儿子，此刻都在这片地狱中挣扎。

她放下女儿往火中跑去，皇后看见了赶忙拦住她，奈何四十多岁的人根本抵不住从小练武的小燕子，侍卫也都被派去救火，眼见她马上要跑到火场里去，韵果儿却突然跑了过去拉住小燕子的裤脚，两岁多的小姑娘说话还不是很利索，额娘额娘的叫着，还混着哭音。小燕子心下不忍，令妃劝道“小燕子，你进去又能帮什么忙呢？如果有万一，难道你要让韵果儿连额娘都没有吗？”

她猛然的愣在原地，是啊，她知道无父无母的滋味，怎么能让女儿再体验一次呢。可看向熊熊燃烧的火海，想到刚刚还在她旁边温言软语和她开玩笑打闹的永琪，想着好久没见的她拼了命生下来的龙井，心下一横，把衣服从女儿手中拉出来。也不知道一个两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力气，死命的抓着不肯撒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开始咳嗽。她也是泪流满面，一边扯一边道歉，对不起宝贝，可是我不能没有永琪，他若不在，我绝不苟活。她念叨着，一使劲，韵果儿被带到了地上，哭声震天响，心已经被揪的生疼，腹部也有些不适，她强忍着依旧要冲进去，老佛爷挺身挡在最前边，祖孙俩僵持着，却看见了永琪的影子。

因着佳节专门换上的红色衣衫已经被熏的看不清颜色，他踉踉跄跄的背着乾隆，乾隆似乎在半晕半醒间抱着龙井，祖孙三人正挣扎的往外跑，永琪马上就要出二门，只见一根梁柱要倒下来，她想大喊一声“小心”，还未出口便被呛了好大一口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永琪依然还在往前冲。嘉妃利落，拍了下身旁的小太监喊道“还愣着干嘛，快去救驾啊”一时间好几个人跑了进去，浓烟迷了眼，只觉得几道身影交错在眼前晃着，好像又有人倒下，有人扶了柱子，继而便是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她看着龙井顺着那根柱子一起倒在火光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分不清是龙井的哭声，还是生命消逝的挽歌。永琪只听见了响声，转身去看时，黄色襁褓上小燕子歪歪扭扭绣上去的叶子正被火花吞噬最后一抹绿。小燕子女红一向不好，绣了半个月没绣成龙井二字，干脆绣了片绿叶，说是龙井不就是茶，整那么麻烦干嘛。说完，还洋洋得意的要云飘和山青水碧一并夸她。

站在最靠近里面的小燕子清楚的感觉到一股暖流，此刻已经不是心揪的疼，是一种撕心裂肺生吞活剥的疼痛，她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老佛爷也看到了，看到了因龙井而更加旺盛的火焰，看见了小燕子裤子上那一片惊心动魄的红色——这个还未看过世上一眼的孩子，和他的哥哥一起，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一天。

永琪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样的场景，爬起来的几个小太监一齐把已经昏死过去的乾隆抱出了火场，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下一秒，疯了般又冲向那片火场，那片燃烧的正旺的废墟。

太后一惊，大喝一声“把五阿哥给哀家拉回来！”

得了命令的小太监们一拥而上，却不知五阿哥哪里来了力气，十几个人才堪堪抱住他拼命往前冲的身体，人在往后撤，口中呜呜的说不出话，只那双手还在空中徒劳的挥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边的火光跳跃着化成了一抔灰……

太医与后妃们拥着乾隆问东问西，老佛爷却是面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切。她和小燕子永琪一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了，却又搞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可无论如何，龙井这孩子的确是从乾隆的手里掉了下去，在他的怀里葬身火场。她有点无法直视这个半路而来的儿子，真切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无情帝王家。当年先帝可以为了皇位把她的女儿随意送人换一个不知来路的儿子，今天乾隆就可以为了自己的性命或被迫或主动的牺牲自己的亲孙子。她看着躺在地上不知所以的小燕子和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永琪，一时间觉得好笑，从来不近人情不讲真情的皇宫，怎么养出这样两个另类的重情重义的人。

凌晨的时候，小燕子终于悠悠转醒。永琪纠结了半天，决定不告诉她龙井究竟是怎么没的。有些痛有些恨他一个人记得感受就好了。可小燕子醒了之后却是异常的清醒，只先把他瞧了个遍，确定他没事之后便不再说话，也不问龙井也不问肚子里的孩子，更没有问乾隆怎么样。

永琪犹豫的开口“小燕子，你”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挺好的，他们兄弟俩也好做个伴”她的手轻抚腹部，眼泪已经顺着两颊流下。只这一瞬间，他便知道，她看见了，看见了那让人心碎的一幕。

“小燕子，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和孩子们”他心疼的替她抹去眼泪，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满手都是泪。燃烧的火焰在他脑子里不断地重演，他终于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塌前痛哭起来。

“不怪你，怪我。当初你出征，我嫌弃因为怀着他而无法和你一起上前线；后来紫薇和亲，我又利用他去帮助紫薇导致他早早的便来到了这个世上；出生以后你说看见他便想起我受的罪，也对他没有多亲近。可是我们的龙井，他多么的无辜啊，他满怀期待的来到我们家，我们怎么对他的。龙井，额娘不该说那些话，额娘和阿玛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疼啊”她一边说一边痛哭捶床，想到当时紫薇逃婚，她跪在乾隆面前说了什么呢？

她说，论责任，永琪是皇子该担责任，她得皇阿玛呵护也该担，甚至韵果儿、龙井如有需要也该出一分力，偏偏紫薇不该。所以，上天是听到了她这句话，要让她的龙井代为承担这沉甸甸的责任吗？

老天啊，你怎么能这么的狠，他才半岁啊！

永琪心疼的抱住她，却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不停的轻哄着，“龙井和小宝儿会投胎到一个更好的家庭，虽然不及咱们家富庶，但一定会有一群爱着他护着他的人的。这个地方太冷了、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