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晓日窥轩双燕语

乾隆二十八年的夏天比以往来的更早些，才四月，天气就已经热了起来，小燕子最怕热， 往年一定要在景阳宫备上好几坛的冰，求着山青变着花样的做解暑良品。久而久之宫里人都心照不宣，哪天天热的受不了，便去景阳宫求一碗‘白毛浮绿水’，一准的清凉解暑。

所以今天一下朝，乾隆便留住了永琪。大臣们面面相觑，永璇探头探脑的想看看他的五哥又能得什么好处，永琪也是一头雾水，皇阿玛带着他边走边聊，一会是龙井怎么样，一会是韵果儿喜欢的莲子羹早就让御膳房准备好了，弯弯绕绕问了一圈走到景阳宫门口，乾隆才笑道“怎么走到景阳宫了，那正好，朕进去瞧瞧他们”

小燕子正抱着龙井看韵果儿荡秋千，听见了扬声道“皇阿玛，您来讨糖水喝直说不就好了，我亲自给您送去”乾隆心中所想被她猜透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抱起从秋千上跑下来的韵果儿“小燕子当了朕的儿媳，倒是懂事多了”。韵果儿被他抱在怀里，乐得只拍手，也不停的说着“糖水～水～”

山青赶忙进了厨房去准备，乾隆等的多少有点热，不由得奇道“往年来你们这，每次桌子上都摆着，屋里冰块多也凉快，怎么今日这样热？”

小燕子一听便来了劲，瞪了一眼永琪，委屈道“皇阿玛您也觉得热吧，你儿子害怕冻到他儿子，整个屋子里见不得一点凉。快五月的天，连个扇子都不允许扇。”乾隆一听便乐呵，知道他这古灵精怪的姑娘定是乱甩锅，永琪哪是担心龙井的身体，多半是觉得她早产未恢复，不愿让她受了凉而已。虽是感慨于小夫妻感情好，可多少对于永琪太过于拘于小节也不甚满意。男子汉大丈夫，天天围着老婆孩子转，能干什么大事呢。于是道“今年的确天热的早，朕打算去圆明园转一转，这几天你帮着皇后一起，准备准备一起去圆明园”后半句他没说，永琪留在紫禁城里，替他处理这些繁杂事务。猜得到小燕子肯定要闹一场，索性直接到时候打个措手不及。

他的确打了个措手不及。谁也不知道爱孩子如命的小燕子，直接同意老佛爷把韵果儿和龙井带走，自己留在景阳宫陪永琪。乾隆本来想拦着，转念一想，永琪要学着怎么做皇帝，小燕子不也得学着怎么做皇后嘛，索性让夫妻俩一起体验下得了。便也乐得带着孙子孙女，娇妻美妾直奔圆明园避暑去了。

一开始的日子的确是快乐的，宫里的皇帝、太后、皇后、高位嫔妃都没在，甚至连吵吵闹闹的孩子都不在，也不用惦记着早起要晨昏定省，也不用大半夜被哭闹的孩子闹醒眯着眼一人抱一个哄睡，日子好像畅快的回到了刚成婚时，清晨起来小燕子闹着要和永琪比剑，飞上飞下的被一众景阳宫人围着叫好。没事的时候的时候在挹翠阁或茶或酒，醉时于万花中相较一场，剑光舞影间，明媚的阳光直晃晃的闪着眸子，间或有蝴蝶飞来，绕着这一对佳人共舞，宫廷画师朗师傅有次偶然经过，念念不忘，便成一画。后来要远渡重洋回到大不列颠岛时，才舍得把这幅画献给当时的皇帝。

大多数时候，小燕子抱着个棋盘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等他一抬头就娇声喊道“永琪～”咱们五阿哥一准儿的缴械投降，认命般的盘腿坐下来开始陪小燕子福晋下棋，既不能输的太难看不然小燕子一定觉得他耍赖，更不能赢的太过火，不然晚上他一定会独守空房，明明一眼能看出她要下哪，还要做出一副惊叹惊奇的样子夸奖他的小燕子可真是聪明绝顶，硬着头皮绞尽脑汁的和她来来回回个数十盘，是不是的承受着自家福晋突然来的一击“你怎么又赢我啦”

他揉着光溜溜的脑门笑着看她撅起嘴的恼人模样，或者是撑着脑袋冥思苦想嘴里念念有词着其实背错的下棋的口诀，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我的好燕子，咱们不和这个棋过不去了行不行？”

小燕子杏眼圆瞪“那怎么行，我说了要和你这个“琪”纠缠一辈子的”

他这才恍然大悟，一项对这些风雅之事不感兴趣的小燕子怎么偏偏对下棋有着无限的热情。又想到刚入宫时瞧见纪师傅被小燕子拿着棋盘追着跑的往事，心下一动，搂住她道“那你当初刚入宫时就喜欢下棋，也是因为我啦？”

小燕子被他说得脸红，又羞又燥的别过脸去。永琪见状更自得道“诶呀呀，那是谁还要到处抛绣球给我娶媳妇儿，又是谁在凉亭口是心非，惹得我没有定心丸吃？”

他说这话时嘴唇不自觉的蹭着她白嫩的脖子，惹得人痒痒的，可又想起当年南巡时两人的试探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趁他一个不注意的在他脖子上轻咬一口，惊的永琪一颤，耳畔已经响起小燕子轻灵的笑声，她早就跑到了门口，大有一副你拿我没办法的阵势，一眨眼道“不是要定心丸吗？这个够不够呢”

永琪叹笑着抚着脖子，瞧着她蹦蹦跳跳的跑去了院子里。

当然，后来永琪说什么也不让小燕子碰棋，大概是因为那日他在上书房批折子时刚好碰上纪师傅，老人家抚着胡子老神在在道“年轻人精神头就是好！五阿哥是不是府里又要添丁啦？”

他一脸茫然，看着纪师傅不停盯着他脖子才明白过来，说什么也不要让小燕子再碰这个象棋，赢了输了是一码事，闺房之乐被人打趣咱们面皮薄的五阿哥脸上可挂不住。

没了下棋这项消遣的小燕子很快就发现了新的乐趣，永琪白天大多都在书房里坐着批折子，小燕子索性就在旁边窝着画画，一会画景阳宫里开的正盛的芍药，一会画树上展翅高飞的鸟儿，等到永琪批完时，小燕子多半是趴在纸上睡着了，墨汁染在脸上，像只小花猫般正在梦里啃肘子；后来慢慢的竟也稍微画出些门道，不过不是惯常的山水虫鱼，永琪有时候想偷看两眼，都被小燕子挡的严严实实，这次瞧着她聚精会神的正伏案作画，悄无声息的瞄了两眼。

她正低着头，因着宫中无人，只随意的穿了件袍子，暗纹绣着两只鸳鸯，煸着宽大的袖子露着一截白皙的手臂，头发随意的用只钗子绾了起来，两三缕青丝垂下随着作画的身体小幅度的拂着宣纸上栩栩如生的人。

那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又不是惯常的画像，比寻常的人低了些，脸圆了些，眉目清澈，正拉着一把弓对着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像画，更像是市井里常见的兔爷儿一般憨态可掬。他瞧着瞧着便明白为什么小燕子非要偷偷摸摸的，还没出生胸膛便被撞了一下，小燕子恼怒的转过身来，“堂堂五阿哥，怎么还偷看别人画画”

“你画的是我，还不许我看啦？”

“谁说我画的是你，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画的就是你”

永琪知她惯是个爱‘胡搅蛮缠’的姑娘，此时此刻你要是和她理论一准的是要输说不定还要吵个架，忙搂住她道“不是我不是我，那小燕子福晋能不能给臣也画幅画，就画，糊涂猎人误射美丽小鹿好不好？”

知道他是想到了当年挹翠阁再见两人互称“最糊涂的猎人”和“最美丽的小鹿”的事情，却还是不依不饶道“不画”

“那就画，刁蛮格格强抢迷糊阿哥好不好？”

两人自在的结果很快便显现了出来。小燕子觉得近来嗜睡且恶心，一面觉得有点像之前怀孕的症状，一面又不信刚刚生完龙井才没多少日子，怎么会这么快就怀上。半信半疑间召了太医来，证实了心中所想，确实是又有了。一时间她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说点什么。胡太医是看着她误打误撞当了格格，又做了福晋，生了两个孩子，从心底把她当孙女一样疼，见她这副样子刚想安慰几句，便感觉身旁一股风，一道明黄色的影子飘然而过。

“小燕子，你怎么啦”永琪本来在上书房坐着看折子，结果小顺子跑过来说是看见云飘刚刚请了太医，他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半，放下折子就往景阳宫跑。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小燕子低着头紧咬着下唇，他急的冷汗直冒，偏偏这人还一言不发。

胡太医不用看也知道是五阿哥，这几年来，他算是在刀尖上走，皇上和五阿哥动不动就要他掉脑袋，偏着还珠格格还是状况不断，他后怕的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拱手道“五阿哥莫担心，福晋有喜了”

话刚说完，就看见永琪愣在了当场，羞赧从耳边爬到两颊，这这了一会，也和小燕子一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好一会才说道“孩子怎么样？怎么会这么快呢？”小燕子也抬起头，脸红的透透的，但很明显也很好奇。

胡太医更觉得有意思了，“时间太短，才一个月左右。看不出健康不健康的。虽说离得近，只要福晋好生将养，准保能顺顺利利生个小阿哥。至于快呀早呀的，都是缘分，五阿哥和福晋都是练武之人，身子底子好，年轻感情也融洽，日日天天的，小主子可不就来了吗。待臣开点安胎药，福晋按时喝，注意休息，切勿忧思过重和情绪大起大落”

两人点头称是，听到孩子很好，小燕子喜上眉梢，开始期待起他的到来。永琪见状扶她躺下，又送了胡太医出去。

胡太医在外间写方子，交到永琪手上时又意味深长的说“福晋两次挨的太近，大概和体质有关。但是毕竟身子虚，五阿哥在行房上尽量还是避免。”又想到景阳宫里没有姬妾，便又笑道“五阿哥年轻，就算为自己着想也不该这么急于子嗣，不然苦的不也是阿哥嘛”

他刚刚褪下去的红又起，支支吾吾的好久才问道“我到无所谓，只是上次她生产九死一生，我原本打算着既有了一儿一女便不再让她受罪的。没想到又……不知太医可否有什么法子，能避孕的？”

虽则早听闻五阿哥和福晋感情好，这几年的相处也看的明白，但听见他如此为妻子考虑也实在是惊讶，踯躅道“宫里助孕的偏方多得是，避孕的法子也不少，可是那都是偷偷摸摸害人的，轻则伤身，重则要命。”

永琪虽然在宫中长大，但额娘走得早，又养在慈宁宫，这等把戏虽听过但没见过，乍一听吓得连忙摇头，心想那以后稍加节制些，不再追问这些奇技淫巧。又吩咐太医和景阳宫人说现在情况特殊，时间又短，不允许声张此事，便放心的关了大门哄媳妇儿去了。

但很快，日子便没有这么畅快了。朝堂上的老狐狸们左一个坑右一个坑挖好了等他跳，甚至有时两派意见不合，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夫子们帽子一摘便能问候祖宗的骂起来。这边小燕子也不清闲，小到例银，大到典礼，内务府、司礼监的人天天排着队要见她，那些低位嫔妃们也无聊的天天来景阳宫串门儿，争风吃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末了还要问一句“五福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燕子很绝望，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理，只知道她根本听不懂这些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娘娘们每天在争什么。有次永琪也在，好不容易把她们送走后，诚恳且绝望的说道“天呐小燕子，我一直觉得纪师傅和和珅已经很能吵了，结果看见了这些娘娘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皇阿玛要那么多媳妇儿干嘛呢”

小燕子刚接过云飘递过来的水喝一口，顿时被笑的喷了出来，永琪早有预感的一躲，水碧熟练的递纸过来，正走进来的晴儿笑个不停“我说五哥，这下再不动纳妾的心思了吧。咱们五福晋虽说总是整点小事故，但至少没有那么喋喋不休”

两人惊喜的看向晴儿，“不是要在圆明园多住些日子？怎么也回来了”

“马上就要端午，老佛爷遣我回来取些东西。皇上也托我带句话，说是端午祈福，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才好，让五阿哥和福晋也收拾一下过去”话刚说完，小燕子便扑了上来，连连道“晴儿，你真是个福星。我终于要解放了！天知道我装一个端庄的福晋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