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一夜，目黑莲失眠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万千。道枝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目黑莲的脑海里像电影般不停地放映。少年弯弯的笑眼下藏着男人内心的焦虑与恐惧。

第二天，目黑莲失踪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koji从早上开始给他打电话，但发现他连手机都没带。道枝虽然很担心目黑莲，但是还是被安排着正常去上学。由koji负责去找目黑莲。

这一整天，道枝在学校里心神不宁的。脑子里全是目黑莲，连写在卷子上的名字都写成了目黑莲。

目黑莲去哪儿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万个疑问把道枝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放学回到公馆后，道枝第一时间跑去问惠子婆婆目黑莲回来没有。

看到惠子婆婆连连摇头，道枝的的心像被抽空了一样。

“这家伙到底去哪了？”从外面回来的koji自言自语道。 失踪这种事儿一点都不像是目黑莲能做出来的。谁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稳重的目黑莲能做出来的事。

“目黑君这两天心情一直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惠子婆婆担心地说道。

koji细细思考着，突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说：“这家伙不会是因为订婚的事所以……”

“订婚？！”道枝震惊地看着koji。

看到惠子婆婆和道枝都如此震惊，koji觉得反正这事儿迟早瞒不住，于是他说：“就是明天的家庭聚会就是用来宣布目黑莲和青木集团董事长的外孙女订婚的事的。”

“目黑君要订婚了？”惠子婆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知道目黑莲迟早会成家，但没想过会这么快。

而一旁的道枝听到这个消息时感觉被人捅了一刀，连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

“这家伙不会要逃婚吧？”koji害怕地说道。

“目黑君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惠子婆婆说道。

“可是……”

……

道枝再也听不清二人的谈话了，他的耳朵里只有“订婚”这个词在不停地播放。目黑莲要订婚了。自己对目黑莲的感情，那份喜欢，最终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啊，本来这份感情就不会被接受不是吗？”道枝心底有个声音突然这么说道。

且不说目黑莲能不能接受，就算目黑莲接受了，这份感情又真的能抵抗得住世俗的束缚吗？

道枝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曾经一度想要把自己对目黑莲的喜欢向目黑莲传达。这样的想法，应该一萌生就被扼杀在摇篮里。道枝和目黑莲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是那句还未说出口的喜欢，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怎么跨越也无法跨越的黑暗鸿沟。

“道枝……道枝……”惠子婆婆叫住道枝。

“嗯？”

“你的眼眶怎么红红的？是担心目黑君吗？”

“没有……我……就是眼睛突然有点不舒服。婆婆，那个……我累了。先上楼了。”道枝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他想逃离这里。

“你不吃晚饭了吗？”惠子婆婆担心地问。

“不吃了。没胃口。”说完道枝便跑上了楼。

回到房间的道枝立刻关上了门并将其反锁。少年倚在门上，身子顺着门往下滑，像是一点点坠入无望的悲痛海洋中。

泪水像断不了的线一般，源源不断地流下。道枝用牙咬着手腕，极力克制住自己抽泣的声音。此刻，他像荒漠草原里的一匹受伤的狼，疼痛麻痹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放声大哭，只能卑微地失声哀泣。

有些喜欢，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道枝带着他那份遥不可及的喜欢在这个落日填满的房间里永远地封锁。

晚上，婆婆来敲了几次道枝的房门，道枝都没有回应。不是不想回应，是道枝根本没有力气回应。

道枝靠着门，坐在地上，目光空洞。他已经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了。仿佛一切都被悲伤死死地钉在了十字架上。

“嗡嗡嗡……”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

道枝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道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那个声音仿佛是从黑暗的深渊里经过反复挣扎而传来的。道枝没有立刻问是谁，因为这个疲惫的声音他不久前刚听到过。

“是我……目黑莲……”

“哥。”道枝突然这么称呼目黑莲让目黑莲的心瞬间落入谷底。

“哥”对于目黑莲来说是多么陌生的称呼。不知从何时起他从未在道枝口中听过他称呼自己为“哥”，他一直唤自己“目黑君”。

“大家找了你一天了。快回来吧。”道枝流着泪说出这句话。

“道枝……我对你来说，只是哥哥对吗？”目黑莲用浑重的嗓音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目黑莲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嗯。”道枝冷冷地回应了一句。

“啪！”是电话筒被扔下的声音。那一声脆响流露出男人的悲愤。

“喂！你是他弟弟是吧？”另一个人接过了电话筒。

“我是。”

“你哥快喝死在这里了。你赶紧来带他走吧！”电话那头的大叔着急地说道。

“他在哪儿？！”道枝立刻紧张地问道。

“无所谓酒吧。”

道枝挂了电话后，立刻跑出房间去。

“我知道目……我知道我哥在哪儿了。”道枝神色匆匆地说道。

“在哪儿？！”

koji带着道枝一路飙车去到了无所谓酒吧。他们刚到酒吧门口，喝得不省人事的目黑莲已经被老板拖出来了。

“你们是他家属吧？”老板问道。

“是是是！”koji从老板肩上接过目黑莲。目黑莲的头一直低着，浑身散发着酒气。

“那个，结账！这家伙喝了我不少酒。”老板拿出账单大声地说道。

“这家伙……道枝，你能扶住他吗？”koji为难地看向道枝。

“嗯……”

koji将目黑莲交给道枝，道枝这才发现，目黑莲比想象中要重一些。他的脸被酒精熏得涨红，眼睛一直紧闭着，看起来真的醉得不省人事。

“一共多少？”koji转过身和老板确认账单。

这时，目黑莲猛地抬起头来，他突然用力抓住道枝的手。接着，没有一点点预兆，道枝就被目黑莲拉着狂奔起来。

“哎！目……道枝！”koji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得目瞪口呆。他想冲过去追，但立刻被老板拦住。

“不许走！赶紧给我结账。”

“好好好。”koji焦急地掏出钱包。他这一天被目黑莲搞得晕头转向的，这下还搭上个道枝，他该怎么办啊？想到这，koji更焦急了。

道枝莫名其妙被目黑莲拽到了一条昏暗小巷的角落里。

“哥……你……”道枝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就被目黑莲狠狠地按到了墙上。他的力气很大，大到道枝完全无法抵抗。道枝像濒死的犯人一般被死死地钉在了十字架上。

“哥你冷静点！”道枝几乎是尖着嗓音喊出这句话的。此刻，目黑莲像一匹杀红了眼的野狼，而道枝则像一只被他盯上的羔羊。

“为什么突然叫我哥？”目黑莲生气地问道。他们的脸几乎快要贴上了，男人呼出的热气灼得道枝的脸火辣辣的。

“我……”道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目黑君”这个称呼是他对目黑莲的爱称。而现在，他必须掐断这份爱。“哥”其实就是掩护道枝内心所有情感的盾牌。

“那块橡皮擦呢？又是为什么？”目黑莲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他恶狠狠地盯着道枝逼问道。

“橡皮擦？！”道枝万万没想到，目黑莲居然知道那块橡皮擦的存在。所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说话啊！”目黑莲情绪越发激动。他的嗓子喊到沙哑。

有人说，爱能让一个人发疯。

道枝在想：这是不是目黑莲发疯的样子呢？

如果是，那他爱自己吗？

“你真的喜欢我吗？”目黑莲高亢的声音像是一瞬间就熄了火，变得低低沉沉的。

“喜欢”这个字眼是那么刺眼，刺痛了道枝的眼睛，让泪水直直地流下来。

目黑莲低下了头，呼出炙热的鼻息混带着酒精的味道撞上道枝的脸，少年白皙的面庞便被熏得通红，像一颗诱人的苹果，真想让人一尝鲜甜。他们之间的距离离得很近很近，近得两副胸腔就快要融合成一副，彼此心跳的频率出奇的一致。

“咚咚咚”

是海枯石烂、天崩地裂的前奏。

最终，理智的锋芒战胜了一切，道枝用力推开了目黑莲。目黑莲重重地撞到墙上。

道枝抿了抿嘴唇，强忍住泪水，极力克制住内心波涛汹涌的情感，然后用一种极为冷酷的声音说：“我不喜欢你。”

这冰冷的话语如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目黑莲的心里，五脏六腑都破裂了！

目黑莲久久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疼痛让他的面部肌肉都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窒息了。道枝无法直视目黑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像一道深渊，里面注满了失落和绝望。

目黑莲突然站直了，摇摇晃晃地向道枝走过来。昏暗的灯光在他那双浸满泪水的眼睛里闪烁着。道枝退后一步，目黑莲就逼近一步，直到目黑莲再次把道枝逼到墙上。道枝的后背紧紧贴着那堵冰凉的墙，冬夜的寒气在一瞬间灌入他的体内。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却燥热得像炼狱一般。

当目黑莲正打算开口时，一道黑影遮住了他的目光，一个硬硬的拳头直击他的脸。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找到目黑莲和道枝的koji将一整天的烦躁愤怒全部都倾注在这一拳里。

目黑莲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把头低低地埋下，一双大手插入自己凌乱的头发中。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疯得无可救药。

“目黑莲，你这一整天都干了些什么啊！你不知道你自己身上有伤吗？喝那么多酒，是打算把自己喝死了就能逃过明天的订婚吗？”koji第一次这么竭斯底里地对着目黑莲大声说话。

一旁的道枝倚在墙边站着，全身都在微微地颤动。他没有一点儿哭声，但泪水却肆意地在他脸上流淌。

“你说话啊！你平时不是挺能反驳人的吗？！”koji一张脸被气得通红。

可是目黑莲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过了一会儿，目黑莲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立刻站了起来。他径直走向道枝。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订婚的事？所以故意这么说的？”从目黑莲的语气里，道枝听到了他微渺的期待。男人黑黑的瞳孔一瞬间亮亮的。

少年慌乱震颤的瞳孔映出男人的身形轮廓，道枝几乎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我！”目黑莲一拳打到墙上愤怒地看着道枝。他多希望听到那句：“对啊！我是故意的！”

“够了！目黑莲！你到底在干什么？”koji走上前去拉住目黑莲。

“koji……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订婚的事告诉他了？”目黑莲突然转向koji焦急地问道。

“对，是我说的。”

目黑莲转头看向低头抽泣的道枝，一瞬间感到错愕。接着他又觉得有些好笑。命运悄咪咪地捉弄了他们。

目黑莲早就知道道枝喜欢自己，而道枝却不知道。

道枝早就知道目黑莲要订婚了，而目黑莲也不知道。

他们对彼此总是隐瞒，因为不断的隐瞒所以一直在错过。

“所以你都知道……”目黑莲突然笑了。道枝第一次觉得目黑莲笑得那么扭曲。一张脸全都皱成一团，像畸形的雏菊。

“你到底在说什么？”koji被目黑莲和道枝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看起来，目黑莲不是单纯的不想订婚那么简单了。

目黑莲突然蹲下，一双手捂着脸不让人看到他流泪的样子。

这是目黑莲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泣，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哭。他的内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这些泪水仿佛是因为承受不住他内心的痛苦而四处逃窜出来。

“对不起……”站在目黑莲身旁的道枝轻轻地说道。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他知道这句苍白的“对不起”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安慰此时狼狈的目黑莲。

“道枝，告诉我。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koji对道枝说道。

道枝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目黑莲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深呼吸后缓缓起身面向道枝。他伸出手想要为道枝擦去挂在脸颊上的泪珠，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这只手因为刚才锤到墙上了沾上了鲜血。目黑莲不愿意让自己血玷污道枝的脸，于是他无奈地放下那只手。

“道枝。我喜欢你。”目黑莲用沙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简单的几个字像一把火燎尽了二人心里的荆棘。

一切，全都化为灰烬。

道枝惊讶地看着目黑莲，他怎么也没想到目黑莲有一天会比自己先说出这句话。

目黑莲说完后，转身对着koji说：“麻烦你送我回公馆吧。”

目黑莲用简单的一句话解开了道枝的心结，解开了koji所有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