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

这是干燥炎热的天气，闷了几天后小雨便连绵不绝。

一处荒郊野岭的山头，草木茂盛古木遮云蔽日。下了一宿的雨导致山路泥泞更不好走了，及地的白色裙摆急急地扫过一片嫩绿沾上一圈的露水，她一脚轻一脚重磕磕绊绊的崩上不少泥点子，裙摆的主人显然来不及顾及这些，她要寻一处好地方，扶着树干往更深处前行。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像金子一般撒下来，有水滴从树木上滴落顺着面颊上的汗滑进下颚，白舒面色涨的通红，只顾着往前去、往前去，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她一屁股摔倒在地，手里捧着的小木盒洒了出来，白色粉末漾在空气里，被阳光照耀的闪闪发光，那赫然装着的是某人的骨灰！

…

猛地抽一口气，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的鬓角，细密的汗被宽大的掌心带走。

“做噩梦了？” 白舒这才从惊愕的梦中清醒，她低低的嗯了一声，转头，车窗外的天已经泛红，黄昏的光晕洒下来，让她切实的脱离梦中的潮湿，温暖极了。

顺着窗口，划过身后一群黑压压的人群，直直开走。 目光转向身侧的男人，他似乎也刚睡醒，眼角还泛着红血丝。他的手臂护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拨开她被汗黏在面颊上的长发。

“周明澜…我们这是去哪？”

“回白家。” 他表现出无奈的神色，眸中却暗含冷光，他刚出院，白华灿可就等不及将赵氏集团破产究根到底是周明澜恶意收购的消息捅给媒体，真是一回来就给他一份大礼。 事是他做的，可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承认，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未定。

半路上接到白父的电话，他得回去给个交代。

白舒又转头看了眼离着越来越远的人群，无一例外他们都举着摄像机团团围住她和周明澜的家，她敏锐的感受到什么却没打算问，揉了揉他腰侧，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他的腰硬邦邦的。

“累不累？”

“唔…”她的手劲儿不大，他却疼的白了脸“…还好。”

说谎精。

“您躺会儿？”白舒拍了拍自己的腿“躺我腿上休息一会吧，去了白家有你累的。” 哪怕白家是她的祖家，每次去也不觉放松，大概是知道他们对待她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吧 。

…

人与人之间或多或少都带着点面具，比如此刻，她对着来迎他们的老管家嘴角翘起完美的弧度，笑得真诚着打招呼。

白儒诚拼命一辈子才打下了白氏江山，身下的两个儿子，老大白嘉源不学无术负债累累，早在几年前就断绝父子关系，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老二白华灿年纪小野心勃勃却眼高手低得意自满，整个白家如今竟是让那狼子野心的养子周明澜掌了一半的权。

年过半百的老人眼神依旧清明犀利，白家的东西就是焚了也不能让外人拿去。

欧式风格的大厅里只点了两三盏灯，并没有别的人，安静到令人压抑窒息，管家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转弯处，他是去书房通报的。

白舒其实有几年没有来过白家了，并不清晰的印象里，白家似乎一直都是让她感到严肃、冷漠的地方。

那个老人，应该是她祖父的老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的眼神凌厉如刀 ，看向她没有温情只有打量，是像在打量商品一般，她从那个时候就知道，她不属于这里 ，除非她真的变成为白家交换利益的货物。

还好…还好他带她离开这里了…

昏黄的灯光晕在周明澜的侧脸，晦暗不明越发显得深沉捉摸不透了起来，白舒在他面前蹲下，理了理他腿上的灰色毛毯，手自然的拉过他的，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眼神里的不安毫无防备的对他。 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她害怕、不安的时候，牵一牵他的手就会平静很多。也就只有面对周明澜时她才能那样的肆无忌惮。

掌心的力量紧了紧，他回握过去，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双腿上，笑着晃了晃她的手“一会儿就回家。”

“…恩！” 她也笑，下颚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叹了口气“好想回家…”

…

白儒诚把周明澜单独叫去书房了，白舒一个人留在大厅，她坐在沙发中间唯一被灯光晕出来的位置，某一刻她恍惚的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来白家的情境，她也是坐在这里的，只不过周围坐满了不认识的长辈，他们打量她、怜悯她，对她那个欠债累累的父亲大肆评判，她不知道该做怎么样的表情才显得不那么狼狈，索性就笑着吧，她浅笑着附和，实际上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后来她发现一个秘密，如果想要不受伤害，最好就要不在乎，只要笑得比他们还要自然，那些话就再也刺痛不了她。

浅黄的光晕打在她身上，她的仪态很好，脊背挺直脖颈修长，双臂纤长交叠却拘谨的放在腿上，像是独舞的白天鹅，四周是飞舞的黑蝴蝶。

过了这么久，她以为早就忘记了，却在这个令她无比别扭的地方牵起并不愉快的记忆，白舒心跳的很快，手心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低头露出修长白皙脖颈的一截，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好想走！

好想走！

好想走！

他们交谈了许久不知道说了什么，白舒盯着书房门的一个点发着呆，木门咯吱一声，周明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状态都很不好，冷俊着脸，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声音冷的几乎要结冰碴。

“阿舒，回家。” 他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跟里面的老人打一声招呼。 天空变成浓稠的鸦蓝色，路灯一盏盏亮起，别墅区没什么行人，小路两边常青树白雪如松糕般层层叠叠掩映绿意。

“阿舒。” 两人都没着急回家，各自心中藏事，便顺着隐蔽的小路缓缓前行。

他叫停。

声音低沉嘶哑。

白舒停下，转到他面前蹲下，双手交叠自然的搭在他的腿上。

“你说不能失去我…为什么？” 周明澜托住她仰起微凉的侧脸，指腹不经意蹭过她的软糯的唇瓣。

“我说不清…我想象不到离开叔叔之后该怎么办。”白舒不知道白儒诚对他说了什么，但总是让他不愉快的。自从他领养她以来，她其实很少这样叫他叔叔，他们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不是吗，可这一次，她这样亲密的叫他，他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乖顺的贴在他手心，认真的看着他，灯光映在她的黑眸里如同黑夜中点亮的星火“或许就像鱼离开了水，会死的。”

他多重要，他是她的期待。

周明澜闭了闭眼。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