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兰蜷缩被中。
棉被锦缎做面,触感柔软。
然而,纵使锦被再厚实,也无法难以抵御长夜寒凉。
她团作刺猬一般,将自己深埋床榻里侧。
明堂偌大,冷清、空荡,浑似冷宫。
褚仲旭侧躺着,面朝外侧。
她紧盯他宽阔后背,注视片刻,心中忽地升起懊恼之感。
从前褚仲旭从来不许她留在帅帐中过夜。
无论他折腾到多晚,无论她多么精疲力竭,侍寝之后,他总是无情一挥手,叫她滚回自己的地界上,莫要杵在他跟前脏了他的眼睛。
孰料,今日,他竟然破例了。
事毕以后,他一言不发地抽身,全然不见了寻常时日里头阴阳怪气一番口头羞辱。
没有人进来服侍她穿衣回宫,褚仲旭本人亦是一言不发蒙头大睡,于是她只好默认他这是想要自己留在明堂过夜。
或许,这是他苦思冥想得出的新办法——
宿在阿姐的寝宫之中,宿在阿姐的床榻之上,宿在阿姐的夫婿身侧,可不正是莫大耻辱吗?
紫簪笑靥依旧明艳。
缇兰直勾勾地瞧了片刻,蓦地感觉气血上涌。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褚仲旭的国家……大徵王朝……比之她想象之中更加庞大、有力。
即使先帝在位晚期生活奢靡,且仪王作乱整整八年,新帝登基以来废早朝、施暴政、广征税,百姓生活水深火热。
但是,依靠忠臣良将,徵朝依旧勉强维持生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哪怕树干内部已经尽数被蠹虫啃噬,但是百年老树表面仍然绿意盎然、焕发生机。
如果,她想要亡了徵朝……
仅靠那点子奴颜婢膝的布衣生出微不足道的民愤,空等起义,断无可能。
唯一可行之际唯独挑动朝廷内部战争,祸起萧墙、鹬蚌相争,最后天降大任、渔翁得利。
自古以来,举事起义没有一个敢于直面皇帝,大多皆以“肃清君侧”为借口,剑走偏锋。
既然褚仲旭势必成为昏君,那么为了成事,她愿意粉墨登场,饰演妖妃的角色。
不过,妖妃需要苦衷,并非蓄意献媚、刻意惑主,而是……
……家破人亡的落难公主。
君王受奸臣蒙蔽,剿灭属国,俘虏公主,荒淫无道,以致荒废朝政、民不聊生。
至于奸臣人选?
背叛的、羞辱的,她一个不会放过。
介时,一方面寻得了挡墙的靶子,一方面做足了自己的无辜。
到时候,借助外戚身份掌权,岂不名正言顺?
缇兰眸中闪过精光。
回朝这一路上,褚仲旭身边几个近臣的性格、做派,她已经基本摸透。
方诸愚忠,为人冷血,除却褚仲旭人身安全,别的他什么也不在乎。
对于这样一个人,她必须斩草除根,绝对不可手下留情。
方诸的两个弟子,方卓英热血、方海市热心。
二人皆是好对付的,一个利用抱负,一个利用善良。
褚季昶和汤乾自这两个叛徒……
她一定叫他们切身体会遭人背叛、背后受刀的痛楚。
缇兰阖上双目,面色一片安然。
褚仲旭……
她一定叫他知道痛失心头所爱是个什么滋味。
攻击、否定他既知事实、心中所想乃是第一步。
摧毁、动摇他的信念乃是第二步。
叫全天下皆知高居九五之尊宝座的不过是个失了心智的疯子,这是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