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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肆.就此别过

渡江寒

“不必再查了,”少女的眸色中透露出刺骨的寒凉,“人已经死了,再如何去查,也不能换回我爹的命来!”

“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端木泽愣了一回,随后沉声开口问道。

“还有一个身患重疾无钱医治的娘,”小姑娘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此番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你为何还要斗胆刺杀天子犯下死罪?”端木泽皱了皱眉,“你难道当真舍得你娘?”

“我说了我没钱替她治病!”少女咬着牙,抬头怒目瞪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端木泽,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舍不得又能如何,与其眼睁睁看着她死却无能为力,不如我死在她之前!”

玄溟阁陷入了一片寂静。少女的话一字一句犹如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江寒心疼的看向她单薄的身躯,余光瞥见章钦德跪在端木泽身侧发出一阵无声的叹息。

白启一动不动地站在另一侧,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似乎在等端木泽对少女的话做出反应。

端木泽凝眸望了她半晌,终于打破沉默∶“所以你此番前来的目的并非杀朕,而是寻死,对么?”

“能为我爹报仇当然更好,”少女见他盯着自己,倔强地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满眼的泪水,“报不了仇也无妨,反正到了九泉之下,我们一家就能安心团聚永不分离了。”

端木泽抬眸看向她身侧的江寒∶“那你们觉得朕的命值多少钱?”

众人闻言都愣在了原地,玄溟阁再次陷入鸦雀无声之中,章钦德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早已吓得浑身哆嗦,乌压压跪了一地,江寒上前挡住少女,抱拳低头道∶“陛下此言……”

端木泽摆手示意江寒无需多言,江寒无奈,只得再次退后。少女见天子看向自己,攥着拳头的手又紧了紧,低眉道∶“你是天子,你的命又怎可以用钱财估量……”

“其实朕也不知道,”端木泽笑了笑,“不过自朕降生至今,全天下想要朕性命的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由此看来,应该是挺值钱的。”

少女并不看他,只冷冷道∶“我杀你并不是为钱。”

“朕当然知道你不是要钱才杀朕,”端木泽回身看向章钦德,“但朕可以赐你钱财与你母亲治病,章大总管!”

章钦德立刻应声∶“老臣在!”

“赐她二十两黄金,将她放回,立刻去办!”端木泽挥了挥手示意章钦德起身,章钦德连声答应,起身小跑出了玄溟阁。

“二十两?”昨日对少女凶神恶煞的小太监立刻尖声质疑∶“陛下……”

“有何不妥?”端木泽并不用正眼瞧他,只是微微垂眸,“难道你是怕我大宣的国力支不起这二十两黄金?”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颇会察言观色的太监早已察觉端木泽的不悦情绪,连连磕头,“只是她昨日行刺陛下,已是犯下弥天大罪……”

“她有她的苦衷,朕自己能分辨是非!”端木泽厉声低喝,“若是你的父亲被冤杀,你心中又可会有恨?朕身为一国天子,还需要你来教朕做事替朕拿主意么?”

小太监见天子动怒,吓得连磕几个响头,把地面撞得哐哐作响,一面磕一面颤着声儿高叫“陛下息怒,奴才不敢”。

刺客少女抬起头来,颇为诧异地看向面前早已具备国君气质的少年天子,端木泽依旧背着手,透露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沉稳老练∶“拿了金子就回家去吧,朕遣江寒送你出城,”说着端木泽看向一旁的江寒,“江寒是老师手下最好的弟子,也是朕最信任的禁卫。”

江寒抱拳行礼∶“江寒领命。”

“我……”刺客少女犹豫了一下,“我不要金子……”

“朕知道金子换不回你父亲的命,”端木泽打断她,“但你娘需要用钱治病,你难道不想治好她日后和她安度余生么?”

少女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不再说话。此时章钦德已捧着装有二十两金子的托盘疾步走进玄溟阁,双手呈上道∶“二十两黄金,请陛下过目。”

端木泽只随意瞟了一眼,伸手接过托盘递到少女面前∶“走吧,以后莫要再莽撞行事轻贱自身性命。”

少女看着金子,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端木泽看向江寒,“替她收好。”

“是。”江寒走上前来,利索地包好金子,少女抬眸,瞧了瞧江寒手中的金子,随即看向端木泽∶“刺君是死罪,你为何不杀我?”

“因为老师教朕要做明君,只有明君才能使天下安定,”端木泽微微扬唇一笑,“明君,能明辨是非怜惜苍生者也,老师说过,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所以朕从不滥杀百姓。”

少女看向一旁的白启,白启神情淡然,一身白衣仿佛下凡仙人∶“陛下能记住此言,微臣深感欣慰。”

端木泽颔首,向江寒道∶“送她出城吧。”

“是。”江寒向端木泽抱拳行礼,伸手扯了扯少女的衣袖∶“走吧,我送你出去。”

少女低眉寻思片刻,向白启和端木泽抱拳,绕过面前的一众宫人,向门外走去。

“记得好好活着,”身后传来端木泽的声音,这句和江寒昨夜如出一辙的话将已经行至正厅门口的少女钉在了原地。

“朕的父皇在七年前的叛乱中遭人暗算死于乱刀之下,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朕的兄长,也被人迫害中毒而亡,”端木泽转过身来,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被扶上皇位时,朕还未满九岁,朝中风云变幻,明争暗斗,朕如同傀儡一般任人摆布,如果不得老师扶持,恐怕也早就被人害死了,朕心中也有恨,甚至和你一样,亦想过一死了之,但老师说,带着仇恨活着的人会活得很苦,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天子,想要守住我端木氏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唯有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

少女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眼眶连同鼻尖都泛起明显的红色。

“朕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早日放下仇恨好好生活,不要一辈子活在失去的痛苦之中,更不要再糟蹋自己的性命,”端木泽顿了顿,声音很平缓,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活着本就不易,但朕希望你能明白活着的珍贵。”

少女迟迟没有说话,沉默半晌后侧过头来∶“谢陛下……”

“走吧,”端木泽挥了挥衣袖,“莫要让你母亲久等。”

江寒伸手握住少女的手腕,拉她走出玄溟阁∶“走吧,我送你回家。”

少女紧走两步跟上,低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说过陛下是明君,”江寒回过头来,瞥见她拭泪的小动作,却也深知她的要强,便装成没看见的样子∶“你家在何处?”

“在外城,”少女见他回头,连忙侧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软弱的一面,“佑安江对岸。”

江寒有些吃惊∶“你一个人渡江进的天祈城?”

“是,”少女点头,“我爹活着的时候是佑安江畔的渔民,每日都要渡过佑安江把打到的鱼运进天祈城来卖,佑安江上没有船,我爹水性好 我便也从小跟着他习水性,年幼时也随他进过几次城,只是后来他死了,我便再也没有渡江进过天祈城。”

佑安江水流湍急,是天祈城的屏障,为防止外敌轻易渡江,历代天子都下令不许在佑安江架桥,若想渡江只有泅水或撑船,但贫穷人家要想造船也并非易事,江寒自小便听人说佑安江畔的渔民为维持生计,个个都习得一身好水性,可以身负重物泅水渡江,此番听她说起,方知她便是佑安江畔的渔家女,但又恐她忆起往事感伤,连忙岔开话题道∶“我自从被师父捡回玄溟阁,就几乎没出过天祈城,也不知道佑安江对面是什么样子。”

“总之比不上天祈城。”少女神色淡淡道,“所有人都说,天祈城内和天祈城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别听那些闲人胡说八道,”江寒握着她手腕的五指紧了紧,少女紧走几步跟他并肩,“不论城里城外都是大宣的土地,我们同为大宣的子民。”他看着她,眉目含笑∶“我们是一样的。”

少女抬眸看他良久,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果然是个难得的晴天,佑安江风平浪静,阳光落在江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江寒望着宽阔的江面,清澈的眸子目光深邃,仿佛要一眼望穿到江对岸。

“百年来佑安江护佑天祈皇城,一定也会护佑江那边的苍生吧……”目光落在江面时,一身白衣的少年如是喃喃道。

黑衣少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和他并肩看着江面,没有说话,回答他的只有日夜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

“要我送你渡江吗?”许久,江寒侧过头来问她,他生得清秀,逆光而立时,浅淡的笑容在他脸上格外好看。

少女向前几步,摇了摇头,江面上吹来的微风撩起她耳畔的发丝,“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会过江,你回去罢。”

江寒也上前,将包好的金子递给她,顺手将她脸边的乱发捋开∶“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少女接过金子,自己伸手将乱发别到耳后∶“多谢。”

“那咱们就此别过,”两人指尖相触,江寒连忙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地背到身后,“记住要好好活下去,像陛下所言一样,别一辈子活在仇恨里。”

少女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我会的。”

“还有记住我叫江寒,以后若是有事就渡江进天祈城到玄溟阁来找我,我一定帮你,”江寒边说边解下自己的佩剑∶“这个也给你,昨日他们卸了你的刀,日后你便拿它防身用。”

少女犹豫着没有接剑,试探地开口∶“那你……”

“我回去再向师父讨一把便是,”江寒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把剑塞在她手中,“走吧,你带着我的剑,日后咱们若是还有机会再见,我也好认出你来啊!”

少女看着他真诚的模样,难得地浅笑,抱拳道,∶“就此别过。”

“日后有缘再见!”江寒抱拳回应,少女将剑背到身后,又把装着金子的包袱牢牢捆在身上,刚准备下水,突然又回过身来。

身后的江寒还没有离开,在他的视觉里,她单薄的背影在江岸边格外倔强而挺拔,少女凝眸望他片刻,眨了眨眼,右眼侧下方的泪痣刚好被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对了,我姓顾。”

这是她临行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寒看着她纵身跃进江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随后便蛟龙般灵活地奋力向前游去。白衣少年立在江畔,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没入波涛再也看不清,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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