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昭君出塞

-

-

殿后突然传来甜嫩的叫声。

「爹爹！」

玄凌听见自家女儿娇娇软软的声音从殿后传来，也顾不得还愣愣站在殿前等待请安的秀女，走下宝座去迎接自己女儿。

「诶—！」

在女儿长安的面前，玄凌不像天子，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走到长安面前很自然而然地抱起她。

玄凌在长安面前，毫无天子威严。

甄嬛忍不住看眼宝座旁的父女两人，皇帝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怀中那小姑娘可是看了个清楚。

方才暖阁内她一直低头不敢看少女面容，如今一瞧仪容韶秀，说不出的艳绝脱俗。

娥眉中带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唇若樱瓣，纯稚无邪，虽未到及笄之年，却可看出日后倾城之貌。

玄凌今年二十有五，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大婚，娶的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朱柔则。

柔则虽比玄凌年长两岁，但端庄娴雅，时人皆称皇后“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与玄凌举案齐眉，非常恩爱，在后宫也甚得人心。

大婚一年后柔则降下泰山公主周安宸，小名长安，谁料五年后柔则难产薨逝。

玄凌万分悲痛，追谥为“纯元皇后”，隆重治丧后亲自承担起抚养柔则遗孤——长安重任。

后选了柔则的庶妹，也是太后的表侄女，娴贵妃朱宜修继任中宫，当今皇后虽不是国色，但也宽和，玄凌对她倒还敬重。

玄凌膝下龙裔不多，唯有三位皇女一位皇子。长子次子早夭，皇三子实为皇长子，但资质平淡，身体羸弱不受玄凌待见。

皇二女淑和帝姬生母欣贵嫔。

皇三女温仪帝姬生母曹容华，温仪帝姬襁褓之中玉雪可爱，玄凌难免多疼爱些。

但远远不及皇长女泰山公主周安宸受皇帝疼爱，从封号名讳上便可看得出来。

大周朝法典《周六典》中规定：“凡名山、大川及畿内县皆不得以封。”

意为凡是名山、大川以及京城管辖的县皆不能作为封号，帝却以五岳之首——“泰山”作为公主封号，可见宠爱。

安宸二字，安取指平安，安定之意深邃的房屋，比喻庇荫，寓意公主这皇帝的庇护下幸福安逸，岁岁平安。

不过这是官方的解释，玄凌取“安”字的确是希望长安一生平安，但明白人都看得出“宸”字不是取庇护的意思。

古人将北极星称为“宸”。北极星是地球运转轴北端所指的一颗星，由于运转轴是不动的，所以它所指的北极星看上去也没有变化，而众星则围绕它旋转。

这种“众星拱北辰”的现象与群下朝奉帝王有相似之处，所以古人常用北极星来比喻君王，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

“宸”字寓意玄凌希望长安继承纯元美貌，与他的智慧，三岁识千字，五岁诵六甲，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十三岁治国安邦平天下，继承大统。

别怀疑，玄凌就是这么想的。

玄凌与长安对视一眼，长安立马明白，直接倒着玄凌身上。

玄凌顺势将长安抱起，长安顺缩在他怀里，紧蹙着眉头，歪向一边咳嗽了几声。

「母后，长安身体不适，中暑昏厥，儿臣先行退下。」

太后一眼就瞧出玄凌在诓她，长安方才那声“爹爹”中气十足，如今面色红润，根本瞧不出半分身体不适的模样。

太后斜睨玄凌一眼，压低声音还是听得出愤怒：「皇帝…！」

长安拉了拉玄凌袖子：「爹爹快走…再不走皇祖母要生气啦…」

-

玄凌抱着长安刚出云意殿，到长春宫前的空地长安就拦住不让玄凌继续走，玄凌眼看躲不过，便唤李长去取来纸鸢。

他还以为长安忘了“纸鸢”这事，还暗暗窃喜了好几日，如今看来，是他自己想多了。

放纸鸢在周朝，不仅仅是宫廷娱乐，更在民间广泛流行。

最初是作为军事工具传递信息，日渐成为一种娱乐活动，到周朝时，放纸鸢便成为民间盛行的娱乐活动。

「今日暖阁内发生了何时才惹得我们小长安如此生气啊？」

长安接过李长递过来的纸鸢，边研究琢磨着放飞方位时间，边回应玄凌。

「新涪司士参军之女林氏，因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失手打翻茶水在她衣裳上，便要求松阳县丞之女下跪叩头请罪，还欲欺瞒事件真相。」

「如此，小长安便将前些日子父皇给予的步摇赐与那安氏了？」

玄凌语气中满是老父亲酿的陈年老醋。

「爹爹笨笨，连小秀女的醋都吃。」

「长安不爱爹爹了，居然骂爹爹笨笨。」

「那爹爹选她入宫了吗？」

「见李长报上来，便知你喜欢她，选了她入宫，还选了一个与你年岁相当的小秀女进宫做你玩伴。」

玄凌见说话过程中长安一直把弄着纸鸢，过去准备搭把手，却发现纸鸢上被长安题了字。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是杜甫的诗，是首好诗，但诗意与风筝不符，长安为何题这首诗？」

「前些日子，长安阅《全唐诗》，杜甫这首哀叹“昭君出塞”的诗，写得极好。」

「“昭君出塞”于王昭君是悲，于国家而言则是喜，既巩固了汉与匈奴友好关系，又加强文化交流和贸易往来。」

「惜汉元帝为人柔懦，若趁匈奴元气大损时大举出兵，将疆土纳入版图，便可铲草除根，以绝后患。」

无论如何，送去和亲的女子永远是牺牲品​。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长安思绪万千，一下竟安静下来。

玄凌在旁看着，也不知如何安慰小姑娘，只得帮着小姑娘将纸鸢放得更远。

一阵风吹来，纸鸢飞上天空。

长安怔怔地看着纸鸢一点点飞远。

玄凌停止了手中放线的动作，静静地看着长安，他从未听过自己女儿说过如此感慨的话。

长安知道玄凌在看着自己，也不停止，继续说。

「只奈何王昭君终其一生都没再回到魂牵梦萦的家乡。」

长安取下头下的发簪，绕了绕纸鸢线，然后奋力一搅，线断了。

风吹过，断了线的纸鸢随风而去。

长安望着纸鸢远去的方向，那是宫门，孤城外的方向。

「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人拿细线掣制住她了。」

「她自由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