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

千年之后，当有外夷使臣来到华樟游玩访问，总要惊异于沅澧（yuan四声 li三声）宫的秀丽华美。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沅澧宫，便是华樟帝公孙武为其男宠叶兰芷所修行宫。不管后人如何评价公孙武的荒奢无度、幻想叶兰芷怎样的风华绝代，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叶兰芷对公孙武并无情意，至于公孙武，也许或多或少有一点儿吧。

将时间回溯千年前的某日，自丞相夜寒山与梅芝兰之事“暴露”后，公孙武趁机以“德行有失”为由，贬夜寒山为庶人、夺娴妃封号将梅芝兰打入冷宫，梅、夜两家权势遭到重创。

沅澧宫内，一个看起开年刚弱冠的纤弱青年正做在宫苑里，听安插在朝廷的眼线讲近来宫中大事。青年生得极好，一双柳叶眉细长俊俏，一对桃花眼含媚带艳，似有一泓春水在里头潋滟着，皮肤细腻白净，鼻梁秀挺，嘴唇软濡红润，也似春日的桃花瓣。一头长发如瀑，丝绸般铺在他肩上，腰比弱细柳，面若美妇人。此人便是“叶娘娘”叶兰芷。

听到眼线讲丞相被贬，叶兰芷拍手大笑，“好啊。”

恰好公孙武今日早早下了早朝，刚抬脚走进沅澧宫就听见叶兰芷这声“好啊”，不禁轻勾嘴角问道：“兰芷因何事欢愉？”

叶兰芷看见公孙武，连忙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他停顿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陛下还记得几日前与臣许下的约定吗？”

公孙武笑颜未变，“什么约定？”

“陛下难道忘了曾与臣约定若臣设计扳倒梅、夜两家后，就放臣走吗？”一听公孙武此言，叶兰芷一急竟不顾君臣礼法直接站起，“现在夜寒山已被罢免，娴妃也被您贬入冷宫，梅、夜两家元气大伤啊！”

“哦，你是说这事啊，”公孙武刻意做出努力在回忆的样子，“夜寒山虽已被罢免，但其势力孽党仍有残余……此事，秋后再议。”

公孙武随意敷衍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叶兰芷，他压抑着怒火冷声质问：“秋后再议？自臣入住这皇宫以来，您对臣说过多少次‘秋后再议’？臣等啊等，等到这沅澧宫都修好了，等到您终于松口了，可是您从来就没有兑现过诺言，从来没有！”声音越来越激昂，叶兰芷越说越气愤，最后竟一把抽出挂在公孙武腰间的佩剑抵在对方脖颈间。

“放我出宫！！”

然而面对着怒不可遏的叶兰芷与脖颈间冰凉的触感，公孙武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以叶兰芷的功力，根本威胁不到自己，他只是眯起了狭长的眼眸，开口唤道：“兰芷”

叶兰芷浑身抖粟了一下，随即被公孙武发现破绽打落手中佩剑，同时点了穴，软糯无骨般倒下去。

“兰芷身子这么娇弱，以后还是不要玩刀剑比较好。”公孙武的眼神在叶兰芷倒下瞬间冰雪消融般柔和了起来，拦腰抱起了叶兰芷走向围了层层锦绣帷幕的丝绸床。

“我要的，永远逃不走。”公孙武亲昵地在叶兰芷耳边细语，吐出令人胆寒的话，后者却单顾着用厌恶与恐惧交加的眼神看着愈来愈近的帷幕。

他讨厌公孙武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如同看着被人豢养在玉笼中的金丝雀；他也厌恶“兰芷”这个极其香艳的名字，他的本名叫“叶子衍”，“衍”形容涓涓涓细流从山间怪石奔流而下，本是个喻意极好的名，却因公孙武不喜而被迫改了。

他对公孙武厌恶至极，可笑的是他居然必须向公孙武千恩万谢、顶礼膜拜，只因为公孙武是九五之尊，是华樟国的真龙天子！

不知过了多久，叶子衍才回过神来，公孙武早已离开，余下满目间的狼藉与狼狈不堪的自己。

“娘娘，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宫女流华垂目走向叶兰芷，“奴婢来为您重新梳洗一千百吧。”流华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起叶兰芷松散凌乱的发丝与红肿微胀的眼眶，内心叹息如此良人竟被囚于深宫，前途渺茫。

叶子衍似是麻木地挥了挥手，说：“不……整理一下床铺吧……”声音嘶哑，闻之令人心碎。这一句句极具讽刺意味的“娘娘”他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纤细白皙的手推门而去，叶子衍任由双腿将自己带到任何地方。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他想。不知不觉，已到了沉渊台下。

叶子衍仰视着高耸入云的沉渊台，觉得那里仿佛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如果到了夜晚，沉渊台上应该伸手就可以摘到星星吧？叶子衍麻木的头脑里忽然蹦了这个念头，他沿着同样高耸之云的石阶抬级而上，走一步，数一步待到九千八百级的石阶全部走完。

沉渊台上，风景其实不美啊，只是从高处俯视大地时更多了几分孤独。叶子衍发呆似的立在边缘处望了半天远景，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抬脚向——

“别跳——”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男声的喊叫，叶子衍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抱住躯干重重往后摔。“咚——”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叶子衍那人跌作一团。

“啊，对不起！”

叶子衍急忙起身去扶那人。只见一位年纪与叶子衍相仿、容貌清俊的青年正往分狼狈地跌在地上，墨玉般的长发因刚刚的拉扯而凌乱不堪，乌木制的发冠歪斜地挂在头上，既显得滑稽，又让人不忍将眼睛移开。

邹敏之扶过叶子衍的臂膀，捂着后脑从地上坐起，一边吃痛地皱着眉头，一边宽慰叶子衍，“我无大碍，公子如何？”叶子衍摇摇头，“在下没事。”怎么可能会有事，在邹敏之抱着叶子行摔下时，就拼命护住了他的头颅和身躯，毫不夸张地说邹敏之给叶子衍做了“肉垫”。

捂着后脑的手移开，白皙掌心中的一抹鲜红突兀又刺眼地展显在二人面前，叶子衍的桃花眼中惊恐具现。“你……要不要去看看太医？”

闻言邹敏之却温和地对叶子衍笑了笑，凤眸中尽是暖阳般柔和，如沭春风。“不要紧，我自幼学习观星之术，经常从高处摔倒，早就习惯了。”

“你……是这里的太史令？”

“嗯。”邹敏之不禁小声笑出了声，“在下太史令邹敏之。”

“！”叶子衍惊诧地睁大了桃目。关于华樟国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史大人，他早有耳闻，据说这位太史令自幼早慧，年少老成，还未及冠便凭借对天文、阴阳历算的棈通被先帝召入讥渊台，所作预测极准，鲜有失误。伿是行事古怪，不与其他官吏往来，又得先帝特许可以不上早朝，因此少有人窥其真容。

简而言之，太史令邹敏之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

但是此时叶子衍眼前的邹敏之却像个普通的邻家小郎君，端庄雅正，温润如玉，没有是人想象中孤傲清高的仙人之姿。

邹敏之问道：“请问公子是哪位？”

叶子衍拱手作礼，刚想回答“在下陵州叶子衍”，唇齿却只苍白地吐出“在下……”便尴尬的没了后文。怎么说？难道要屈辱的对太史令说自己是皇上的“宠妃”叶兰芷？叶子衍羞愧难当，两颊立刻染上绯红，却无奈又倔强地低着头，牙齿咬着嘴唇发白。

好在邹敏之发现了他的难言之隐，问：“公子可是沅澧中人？”叶子衍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虽然因为低着头看不见邹敏之的脸，但他已经能想像到对方讥笑的神情 。

“我听闻你本是进赶考的学子，不想陛下竟因你长相美艳 而扣留宫中，实在是荒谬啊！”

然后呢？我能怎么办？你又能怎样？叶子衍暗想，心中十分急切地希望停止这个话题。

“不如，”清风吹干了邹敏之手上的血迹，他看了眼褐色的痕迹，笑容莫名灿烂起来。

“谋反。”

小知识：“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语出战国楚人屈原的《湘夫人》。“拱”为古代的一种相见礼，两手在胸前相合表示敬意，《论语·微子》有言：“子路拱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