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

华樟国 沉渊台

刘鹤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棋盘，捏着黑子的手在半空中迟迟不肯落下。与刘鹤对弈之人披散着头发，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青蓝色官袍，正神色悠然地端着一杯茗茶细品。

“子鹤若是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落子，不如早早认输。”那人轻笑一声，对刘鹤道。

刘鹤冥思苦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将黑子扔回了棋盘。“太史大人的棋技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棋局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就已经让在下无路可走。”

太史令邹敏之闻言，嘴角荡开一抹微笑，却并未继续刘鹤的话题，只是问道：“近来宫中可生是非？”

刘鹤在华樟国任皇帝侍郎，平日在禁宫深处活动，自然知道不少宫廷秘闻，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位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史令大人单单喜欢找他谈天说地。这一来二去，一年多时间下来，两个官职、性格极不相衬的人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没什么平常的事，近来宫中平淡得有些乏味，就连陛下那位以蛮横无理著称的娴妃娘娘也安静了不少。”

“哦？这到有些稀奇。娴妃娘娘难道没有又去刁难叶娘娘吗？”

“哎，叶娘娘最近可得圣心了！”刘鹤听到这话不禁摇头苦笑，“上次娴妃刻意命人泼脏了叶娘娘的衣袖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结果人家叶娘娘只是在陛下面前皱一皱眉头，娴妃就被罚禁足一个月。大概她终于知道自己比不过叶娘娘，也就安生认命了吧。”

邹敏之与刘鹤口中的“叶娘娘”并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个年方弱冠、面若姣女的男子。据说这位“叶娘娘”本来是一个进今赶考的穷书生，家徒四壁又无父无母，却生得一副细皮嫩肉的好皮囊，结果殿试时被当今圣上公孙武一眼相中，当夜直接被扒光送去了皇帝寝宫，从此独占皇上宠爱。

身为侍郎的刘鹤整日跟在皇上身边看他与那位“叶娘娘”卿卿我我，对此事的态度也由惊愕愤懑，变为接受麻木了。偶尔也会在邹敏之面前抱怨几句，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丝嫉妒心在作怪罢了：凭什么他叶氏可以靠容貌平步青云？

“不可能。”邹敏之轻抿一口茶，缓缓开口，“最近后宫会发生大变动，你留心一下。 ”

“又是观星象算来的？”刘鹤笑道。

“是用八卦算来的。我只从星象中看到帝星情况有变。”

“又是帝星。就算娴妃娘娘的孩子真是未来帝星，那也应该是帝子才对，可娴妃膝下只有一个小帝姬。”

邹敏之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登上了华樟国最高的观星台。此时是夏夜，夜空澄清如水，无数星星闪着不仅人间烟火的寒光镶嵌在黑幕上，列军排阵，组成一个个无限神秘的星宿，无声向人类预示着他们的未来。

清凉的夜风从远处吹拂过，刘鹤不禁打了个哈欠。快三更了吧，他想。正当刘鹤以为结束了话题、准备打道回府时，邹敏芝的声音乘着风，悠悠地落入他耳中，明明语句里带着深夜的慵懒，却如惊雷乍起般惊悚。

“谁说天下共主一定要是男子？”

“可是……”陛下明明已经有了不少帝子了，皇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帝姬头上。等等，天下……共主？

明明沉渊台上清凉无比，刘鹤此时是冷汗直流。

一抬眸，便碰上邹敏之若有深意的笑。

“陛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想做对不起您的事！”娴姝宫内，一位妆容艳俏、衣冠不整的少妇瘫在地上，神色慌张哀怨，一双玉臂不停向前想抓住公孙武的龙袍下摆。一旁阴暗的角落里，穿衣观不准的英俊男子呆望着娴妃身侧跳动闪烁的火光，似是还未反应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公孙武一边躲闪着梅兰芝向自己扑来的身躯，一边用厌恶的目光看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她。

“梅芝兰，你身为后宫嫔妃，竟如此不知廉耻，不知礼教！趁三更月黑风高，与情夫在此私通，你将自己的妃位置于何处？你将我华樟天子的脸面置于何处？！”

公孙武此言一出，梅芝兰霎时惊慌失措，他不顾上此时的狼狈不堪，一把抱住公孙武的左腿，大声诉冤：“不是的，陛下！我没有，是他！”她伸出左手指向角落的男子，“是夜寒山写字条传给臣妾，要臣妾夜间私会于他，都是他！”

夜寒山闻言，抬头望了一眼宫室中央，趴在地上的女子背影，黑发如瀑，长衣委地，却毫无尊严地抱着公孙武的大腿摇尾乞生，多像一条苟且偷生的野狗。

呵……

“臣妾、臣妾原本想着幼时与丞相相识，恐丞相因旧是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为了澄清关系，才许他三更来娴姝宫的……然后、然后臣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梅芝兰哭喊着，口齿不清得向公孙武诉冤，“请陛下明鉴啊！一定是这个夜寒山对臣妾心怀不轨，所以才故意迷晕了臣妾！”

夜寒山低着头，努力不交儿时那个清纯可人的邻家小妹，与面前这个如同得了失心疯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自他从娴姝宫睁开眼的那刻，他就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原本想在皇上赶来前与娴妃商量好对策再速速逃离，但是梅芝兰偏偏疯了一般大喊大叫，还说什么“还我清白”的荒唐话。可笑，自打她进了宫，夜寒山便再没与她联络过，怎么会忽然对她起了色心？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梅芝兰被公孙武一脚踹在地上，她吃痛的从地上爬起，捂着脑袋，泪眼汪汪地望着公孙武，却未敢发一言。

“丞相，你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公孙武阴沉的声音响起。

夜寒山整齐身上松垮是单衣，走到公孙武面前稽首，“臣夜寒山参见陛下。”

“陛下，臣与娴妃娘娘并未行苟且之事。昨日辰时，有一个宫女拿着娴妃娘娘的金钗求见臣，说是娘娘近来在宫中烦闷无聊，偶然念起臣儿时与娘娘相处甚愉，故邀臣夜来相会。臣本不想应约，但那宫女以死相逼，说如行事不利，娴妃娘娘定会百般折磨，不如一死。”

说着，他瞥了一眼梅芝兰，后者恨不得吞了自己的眼神瞪着他，“所以臣不得不应约，本打算见机行事，却不想被歹人用药迷晕，再醒来就成这样了。”

一旁一个太监将金钗放上御前，梅芝兰看见那支金钗立刻大叫，“这支钗子是我前月丢的，陛下，是有人在陷害我，陛下——”

没有用的，夜寒山冷冷地看这梅芝兰想。当朝丞相夜间私访后宫嫔妃，这本就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更枉论梅、夜两氏族在朝堂的势力与权威了。皇上或许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正是要借此机会打压梅、夜在朝堂中的势力。

呵……黑夜中，夜寒山的嘴角无声地勾了勾。

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约莫十一、二。落小纤弱的女孩躲在这里，双手紧紧捂着嘴，眼泪不断簌簌下流。她一直沉默的注视眼前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