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几日前，夜。沉渊台上。

空气像是被凝固一般，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刘鹤此时冷汗淋漓，脑海中满是自己可怕的猜测。

“天下共主”未必是指华樟国君！

如果帝星能在华樟继位自然是好，但是如果她流浪在别国可就危险了，华樟国随时有亡国的可能，因为——

“天下是早晚要统一的。”邹敏之望着愈来愈深邃、清澈的星空说道。

没错，天下是早晚要统一的。当今天下自千年起就被分割成两百多个邦国，经过数年的战乱纷争，最终成了四个霸国：东方令狐氏溯海国、南方公孙氏华樟国、北方林氏豫雪国、西方白氏漠野国。四国君主，都野心勃勃，想要一统江山，四国混战一触即发。

“所谓天下共主，非得登上皇位不可吗？”刘鹤的身体不受控制得颤抖，连说话声众多带了恐惧。

就不能是摄政贵女吗？

然而邹敏之残忍地击破了他的幻想。

“不能。”

那就无法避免内乱了。刘鹤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华樟国君公孙武一共有三个帝子，而且年纪都比娴妃的帝姬要大，就算公孙武想要立帝姬为储君，也一定会因为不合礼法而被群臣们反对：朝堂之上，未必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搞不好，到时候身为太史令的邹敏之也会被弹劾入狱。再说巫卜之事本就难服众信，这就更不用想帝星走正常流程荣登大宝的可能性了。

那么只剩谋反这一条路可走了。

邹敏之饶有兴趣地看着刘鹤的神情，慢悠悠地开口：“我师父曾给我讲过关于帝星降世的卦象。帝星者，本就是极尊与不祥的象征，它所到之处必定会刮起血雨腥风。”

“那你想怎么办？”刘鹤终于缓过神来，冷眼注视着邹敏之，“你没把帝星的星象告之陛下吧？”告诉陛下，可能会因为“帝星”是女子而被判欺君之罪；不告诉陛下，却做实了欺君之罪。

邹敏之嫣然笑道：“你才发现吗？”

“你明知帝星降世却隐而不报，究竟为何？！”刘鹤没有说出口的是“难道你想助帝星谋权篡位吗？”他单单用质问的眼神探寻着邹敏之的答案，不敢将“谋反”二字宣之于口。

好在经过一年多交往，二人之间早已形成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邹敏之没有正面回答刘鹤的问题，而是漫不经心为自己与刘鹤续上了一杯清茶，低头斟茶间，邹敏之问道：

“子鹤，你说当今圣上与尧舜禹三帝相比如何？”（本文架空，但是会用现实历史中的人物，勿怪）

“自是不如。”

“那与秦皇汉武相比呢？”

“远不能及。”

“那便是我的答案了。”

华樟国君公孙武，昏庸无能，广收苛捐杂税，大搞党派之争，论贤明仁慈不及尧舜禹三帝，论雄韬武略不及秦皇汉武。与其有这样的君主不如……

刘鹤咽了一口唾沫，压下内心的不安，望向邹敏之。

另立新君。

“你想怎么做？”刘鹤问道。

“当然是先替共主大人除掉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了。”邹敏之对刘鹤展颜一笑。以往刘鹤很欣赏邹敏之爱笑这一点，每次看到他的笑就仿佛落雪融于春风，所有的烦恼、焦虑都在嘴角上扬的瞬间烟消云散。但此刻邹敏之笑得越灿烂，刘鹤的警觉与恐惧就越深一重。山雨欲来风满楼，谁知道眼前这人还有多少阴谋诡计。

“子鹤，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呢？”邹敏之察觉到了刘鹤的情绪变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邹敏之低下头看着茶杯中或深或浮的茶叶，再开口依旧是漫不经心，“太史令的工作有时简直是无聊透顶，既要观测大量星宿，又要不停地做计算。偶尔发现了一次不同寻常的预示，还得先掂量着君王知道了心情如何，再决定上不上报。比起这些，能在深宫中找个朋友聊聊天简直是奢侈。”

又是一次答非所问，但听者却品出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你难道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你不会。”

“为什么？”

邹敏之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目光安置在无边浩渺的星空中，许久，无言。

刘鹤心中一动，晦涩的倾慕之情从阴暗处生根发芽，但看了眼正仰望星空的背影，却又觉得自己简直是不可理喻。

“娴妃娘娘的帝姬叫什么名字？”刘鹤问。

“公孙月满。”

那一夜，沉渊台上的夜空繁星密布，唯不见皎洁月色。

清风徐徐而来，石桌的那杯清茗早已凉透，刘鹤坐过的凳子也早就余热散尽——皇帝侍郎可比太史令这般悠闲自在，若不快点回去休息，第二天可就要顶着熊猫眼去上早朝了。

邹敏之手上拿着近来观星象得来的信息，正专心致志地作着推演：

客星犯紫微宫——国将易主

帝星逼客星——共主夺帝位

民星西行且光芒微弱——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四国分野星宿，皆围帝星而绕之——四国归一，天下一统。

大致情况与先前几次推算一样，可是这易主的客星与帝星又是什么关系？一朝之中，加上公孙武居然有三个人有帝王之气？！邹敏之眉头紧锁，望着帝星的眼神也更严峻，一旁的民星正痛苦地烁闪着微落的一光芒。

客星犯主、帝星夺位、生灵涂炭……公孙月满究竟要经历怎样的惊涛骇浪才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座位？

可问题是，邹敏之现在只从夜空窥视到了两条有用的信息：一、帝星必统一四国；二、华樟国必易主。先前邹敏之与刘鹤对谈，刘鹤先入为主地认为帝星必定会在华樟国称帝，但是万一不是呢？

自帝星现世以来，四国分野星宿的运行就变得极其杂乱无章，不过其中心仍是帝星。会不会是说明帝星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有称帝的可能？

邹敏之感到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帝星与逼宫的客星究竟是什么关系？这神秘莫测的客星又是谁？下一步帝又会发生什么变化？他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闪烁不停的帝星，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一个疙瘩。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共主流落在别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华樟被他国吞并。邹敏之暗下决心，埋首于复杂的计算推演之中。

一阵寒风越过青衣人的发梢，吹不开那人眉间愁绪。一个时辰后，一个荒诞的星命被计算出来，邹敏之站在沉渊台遥遥望向沅澧宫的方向，嘴角无声勾起。

他已经做好了投身于暗流涌动的皇位之争的准备了。

东方，破晓，太阳露出了半面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