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4）

路西菲尔飞上土星天，这里本来应该有把神的破椅子，咳，他和神在审美方面向来多又不合，现今因为创世的彩排结束，被神收走。他眯了眯眼，瞥到那个能一睡睡上个几万年的贝利尔破天荒地醒来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感到有点不悦，毕竟这个玩意儿在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打苦工。

贝利尔早安哦，路西

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沉默地看着刚睡醒的贝利尔，一时意识短路，他想不到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来回应这个刚睡醒的孩子，或者说没有心情。

尽管他知道贝利尔压根儿不是个孩子———他比自己年长多了。

可是他真像个孩子。

他向来都是少年少女的模样现形，或许是此刻意志的体现。

路西菲尔的化身是不固定的，它早都忘记了自己刚降生时的样子，或许贝利尔也忘记了自己降生时的样子，但它不知晓。

然后，它的形就开始飘忽不定，直到后来他自己也厌倦了这样不断变换地化身，随后一股内心深处的躁动和恐惧感化作尖刀割着它的嗓子眼，最后在某天，路西菲尔像个疯狗一样跑去问耶和华

“你最讨厌哪个颜色？”声音嘶哑，表情骇人，路西菲尔的表情管理碎了一地。

“如果非要选择，黑色。”耶和华平静的金色眸子注视着路西菲尔的脸。

“知道了。”

路西菲尔故作慢条斯理地走出耶和华宫殿的大门，然后又像魔怔一样踉跄地奔跑，到了最后连翅膀都用上了，连飞带跑地逃去了伊甸园的卡巴拉生命树。

然后贝利尔像个刚好在树上睡觉的每个天使一样被路西菲尔吵醒，暖白色长发的少年人略施小计制造了一块镜面。

镜中是黑发绿眸的，一张俏丽的碧目女郎的脸，它的背后是无数草长莺飞。

它感觉到它的嘴角抽了抽，镜面中的那个生物也跟它做一样的动作。

这是他自己。

路西菲尔搞了半天一人做双份工的史诗级苦主竟是我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怪，他明明不想用这种论调来说话，但舌头总快于大脑，用埋怨掩饰了心底的一切令他不解的情绪，他对这种情绪一无所知。

就像每天被它纠错的无数世界的漏洞一样，意料之外，无可掌控，影响工作效率，这是它自身的矛盾。

它应该是被创造出来为耶和华做工，这种情绪违背了它存在的价值。

可是他同样理解不了这个世界的意义。

世界和一切造物诞生自神的意志。

那神为何存在，神为何创造，身为造物的他们和神为何而活啊？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服从，质疑，服从，质疑………

无论是那种情况，他都感觉有一股足以让他骨髓冻结灵魂扭曲的力量在自己的头顶盘旋。

他接受了工作，因为他想活着，然后看着神创造的世界。

他记得他见过伊甸园中长出肺叶一点点爬上河床的鱼，也不知道是哪一条法则让它们进化成这样，他不明白。

刚刚爬上河床的鱼小心地呼吸着，异化的鳍长出了吸盘，能够吸附在泥土上，除此之外，它就和普通的水里的鱼没什么两样，在呈曲线的河床上扑腾着，卷起软黏的泥土，带着一腔刺鼻的水生生物专有的腥气。他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深绿色的眼中倒映着这些生物。

烈阳还是把它们湿润的鳞片灼伤，它们登陆的准备并不完全，既不能算作是鱼，更不能算作是陆地上的走兽，天上的飞禽。路西菲尔想等一等它们，或许这群“鱼”会变成新的生物。

可这明明是祂的造物，祂设定的法则却违背了祂的意愿，耶和华并不想要长了肺的鱼。

但祂却将那些所谓的畸形创造出来，再用最残暴不仁的方式将它们毁掉，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湖爆裂扭曲的内脏血水，粉色的，白色的，绿色的交融在一起。

明明他没有对美丑概念的建立联合感知意识模组，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负面情绪揪住了他的意志。

他觉得他应该改换一副表情，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无法用语言叙述心理，因为未学习过表达灵魂深处朦胧感知的语言，所以无端陷入了狂躁。

他是如此无知又无能，他无法给出回应。

天使的表情依然平静，未见波澜。

这个时候他认为他的心脏该有别样的跳动，但是没有。

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过不了多久就要被自己和一切遗忘。

然后失去存在的见证，变成一个传说，被智天使唱诗班放置了各种含有夸大色彩的东西，被妖魔化，被扭曲成怪异，彻底的死亡。没人记得它们的样子了。

或许连被传成故事的资格都没有，可惜路西菲尔的记性实在太好，他总得要记住些什么。

说起唱诗班，耶和华曾经一本正经地考量要不要创建一个智天使唱诗班这件事儿，路西菲尔表示害怕，并坚决地否决了耶和华关于他要不要当唱诗班领头的提议。但是并不能阻止耶和华真的建立了这个唱诗班，并且延续了一百几十多亿年。

（基路伯唱诗班：？）

我到底该如何铭记？它能记住着每个事物上运行的法则，却不知其意义。它总有一天会把一切都忘记的。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他之所以将回忆忘却，大概率是因为没有记住的必要了。

「生」的出现衔住了「死」的尾巴，路西菲尔知道并不一定是先出生后死去的。

他本来是「不存在之物」是「死」的质料，然后因祂的权能变得「活

路西菲尔衷心期盼着自己重新变回「死」的质料的那一天。

他那时自以为他已经度过了足够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他觉得死亡也只不过是此身的消遣，此身在死亡后又将变成尘埃……呃，至于死后会变成什么样，主要还是看神的意见。

变成燃烧的火焰还是黑色的尘灰？

变成轻柔的白雪还是沉重永远下落的雨水？

变成耀眼的星辰还是地上散落且稀碎的陨石残渣？

还是就此消逝，抹去存在？

祂永远可以依照自己的愿望让利刃出鞘，路西菲尔确信祂终有一天会让他的头颅与他的脖子永别。

或者被神之剑贯穿心脏，让那个作用类似水泵的玩意儿停跳

再或者撕碎他的肢体灵魂连带着能量，变成一桶，没错，一桶制作天使的素材，祂绝对可以用自己的破零件再造一个天使出来。

然后再让那个被创造出来的苦主天使替祂和祂的头生子打苦工，并一本正经地告诉那个天使：“这是此身存在之意义。”

若那天使真的是个傻x，呵呵，祂绝对会创造一个擅长各种技巧唯独头脑不发达的天使，这样阴谋得逞的耶和华就可以和贝利尔歇着去了。

他的神吝啬地赐予仁爱———只是创世的彩排而已，只是创世前的提前演算，毋需怜悯。

路西菲尔有时觉得耶和华与亚当颇有几分神似，一个固执地给他的造物主下跪，一个偏执地修葺着世界。

都多少有点大病———不过他自己也不能说全然无辜。

祂是他的父，不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

父就是让他「出生」的东西，路西菲尔为耶和华做工，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由祂创造的世界中干什么。

总不能去死吧，他也没有死的诉求。

它见过河流向高天奔腾，雨水向上坠落。

它见过黑色的雪花点燃了如茵的青草，死去白鸽的尸体上长出百合

它见过三轮月亮在漆黑的天幕中交相辉映，行星轨迹的终点是撞向大地。

飞蛾向往暗夜与冰寒，暴雨能够助长森林的烈火。

这是祂创世纪的彩排，是虚妄的随意的世界。

它称其为「旧世界」

神说要创造一个美丽博爱的世界，却吝于祂用于观察的造物赐予祝福。

然后，在这足够漫长的生命中，这种厌恶演变为更加复合的情感，连他自己都感到羞愧。

崇拜祂的的全能与隐秘的知识。

畏惧祂展露出的杀伐之相

最后，爱祂伪善且故作博爱的嘴脸

祂是他最厌恶的，最伪善的，最暴虐的昏君。

他知晓，他在现在的此刻就知晓

他在这个不断吞噬错误的造物世界中变成了一个像耶和华和祂的头生子一样奇怪的生物，它是妓女，是弓手，是金星。

但现在的路西菲尔从未遐想过未来，新生的未来还需等待新的世界。它白眼看着贝利尔。

路西菲尔好…我好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