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略有觉察,问:“有话?”
燕临抬眸,道:“方才来时遇到楹楹,见着她不大舒服的样子,跟我说先生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楹楹。
谢危长指翻过手底下的一页道经,远山淡墨似的眉挑了一挑,浑不在意似的含了笑,轻轻道:“公主不舒服,唤人去看看无妨,至于我…我没什么不好。”
燕临看着他没说话。
谢危转眸也看他一眼,却似乎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仍旧淡泊得很,若无其事把这话茬儿揭过,去谈军中诸般事宜了。
后来几天,沈归楹都没再去看过谢危。
她这人本来就算不得好性子,再加上得到的偏爱也不算少,除了在演戏时乐意忍耐自己的脾气,其他时候,她是半分气也不想让自己受。
谢危那般幼稚的举措,她根本懒得搭理。
再加上,她本来也不是特别得闲。
她虽未曾来过这里,但并不代表,这里就没有她的人了。
再怎么说,沈归楹也精心布置了多年。
若是没有她自己人的地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谢危的要求的——哪怕他们合作的对象是燕临,哪怕…燕临喜欢她。
喜欢这种事情,一旦认真,就输了。
一旦太过于相信并且重视,就容易一败涂地。
她从不怀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她也并非不相信燕临,但…她不喜欢把自己重视的事情,全都托付在别人身上。
所以这几日,她忙着找自己人谈话,也没心思搭理莫名其妙的谢危。
不过,忙的倒也不止是她。
谢危和燕临这几日也都早出晚归——所以一时间,三人的情况倒也算平和。
闲的,大抵只有姜雪宁了。
等到沈归楹闲下来,便也从畔柳的口中知道了宁二姑娘最近的生活。
第一天,姜雪宁到城里溜达了一圈,还买了只小陀螺。
第二天,谢危与燕临出城巡视屯兵的驻地,她去见了人,姜雪宁带丫鬟打了一晚上的叶子牌;
第三天,谢危召军中将领们议事,她去看了自己的铺子,姜雪宁找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还小酌了两杯;
第四天,谢危与燕临在府内议事,沈归楹写信去了京师询问那里的情况,姜雪宁倒是也没出门,只是在府里,然后让厨房那边给自己张罗几道好菜。
第五日…嗯,就是今日了。
今日还没结束,畔柳便也没去看姜雪宁现在在做什么。
——总归是悠闲得紧的。
大家都这么忙,就她一个人这么悠闲…这么想想,还让人怪不舒坦的。
沈归楹如是想着,便琢磨着给姜雪宁找点事做。
姜雪宁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不过如沈归楹所说,她这几日的确过的很是悠闲。
吃好睡好玩好,感觉都胖了一点。
姜雪宁摸了摸自己肉了不少的小脸,整个人陷入沉思。
…她貌似…是来帮忙的?
而且她给父亲的理由还是回老家反思——反思得越来越圆润…是不是不太好?
…她发誓,自己来的时候,是真的想帮忙来着——但这不是…殿下和先生…实在是太能干了么?她实在是毫无用武之地啊…
姜雪宁想着,自己都不免有点心虚。
…好吧,她的确是有点偷懒了。
但殿下和先生一直没有让她插手事情的意思…她估摸着自己在他们心里…不对,是在殿下心里,就只是个吉祥物而已。
至于在谢先生眼里…
那估计和眼中钉差不多…
她是真的不明白谢先生对她的敌意到底从哪里来…就因为之前她之前撞破了他的秘密?可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吧?她都这么老实了…
谢先生这么小心眼么?
姜雪宁烦恼地摸了摸头,满脸苦恼。
她正苦恼着,畔柳就来了。
姜雪宁一看到她,就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老老实实道:“…畔柳姑娘,是殿下有什么事唤我么?”
畔柳这不废话,冷淡地点了点头:“是。”
“宁二姑娘,殿下让属下带你过去。”
带她过去?
姜雪宁有点惊讶,不过也不迟疑,直接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畔柳过去了。
沈归楹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
“殿下,”有畔柳守着,姜雪宁很放心,便也直接唤道:“你唤臣女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重要的事情么?
沈归楹不置可否点了点头:“算吧。”
既然是重要的事情,姜雪宁倒也不多问,乖乖站在一旁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沈归楹却只是站起身来:“走吧。”
姜雪宁一懵:“啊?”
“不是好奇什么事么?”沈归楹侧眸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角,语气倒是很轻快:“走吧,吕显和尤芳吟已经在城外了,一道过去。”
吕显…尤芳吟…
姜雪宁震惊。
…芳吟?
她怎么也来了?!!
边塞的大风从北面吹卷而来,将浮云阴霾驱散,澄澈碧空如水洗净,蓝得令人心醉,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沈归楹带着姜雪宁到时,刀琴剑书先看见她。
谢危随后转过头来,看见她,眸光微微闪了闪,可也并不说什么,只是等她们走上前来后,才平静地开口:“…楹姑娘和宁二姑娘也来了。”
这是她五日里第一次见到谢危。
她也没有要同他翻旧账的意思,但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便站到了一旁。
姜雪宁:“…”
她本能觉得不对劲,可什么也不敢说,就乖乖站在沈归楹身旁。
谢危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大街上早已是一片欢腾。
远近驻地的兵士们都在城中往来,有的只着劲装,有的身披轻铠,可面上神情都是一般无二的兴奋。
若静下来仔细听听,便知谈的都是城外来的粮草辎重。
路上还有许多城中的百姓与他们一般,都朝着东城门的方向去,俨然是都聚集过去看个热闹。
直到这时候,姜雪宁才从这样的热烈里,感知到了一种战事在即的紧迫。
道中甚至有些兵士停下来给谢危行礼。
很显然这些日与燕临一道在屯兵的驻地巡查,他们是切切实实做了点事情的。
燕临刚到忻州,便斩了原本执掌大军的将军,叫王成。
要知道,这人可是薛氏的人。
别管燕临是不是带着圣旨来的,薛氏树大根深,边关的人员变动更是牵涉着至关重要的兵权,调任不要紧,才调任来就直接把人砍了,若叫薛氏知道岂能饶过?
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寻常将领当然是既不敢惹气势正盛的燕临,可也忌惮着原本执掌兵权的薛氏,哪边都吃罪不起。有些人是作壁上观,望望风,暂不掺和;有些人则是利益相关,只等着朝廷派的督军到了之后,给燕临好看。
可谁能料到,来了个谢危?
一场幻想顿时成空。
人家非但是燕临往日的先生,到得忻州后,半点没有制衡的意思,光从前些日的议事与宴饮就能一窥端倪。有人在宴席上假作无意提起燕临到任便斩首王成将军的事,谢危也毫无反应,半点没有多追究、多过问的意思,没过两日还与燕临一道巡视军营,倒把全力支持燕临的架势摆了个足。
暗地里等着看戏、等着燕临倒霉的那些人,全吃了个大瘪。
正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要还看不清这形势,那就是瞎。
所以虽然才过去没两日,军中风气简直焕然一新。
收心的收心,练兵的练兵。
更有甚者,已经有人悄悄猜测薛氏一族是否失势,连宫里那位宠妃娘娘都兜不住了,否则怎么偏派谢危前来督军?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什么让燕临接掌兵权的圣旨,甚至派谢居安来督军的本意…本来就没有这个意。
只是这计谋太大胆了。
大胆到让人连去怀疑圣旨是假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还有一位当朝帝师亲至,加深了可信度?
姜雪宁看了一阵,才想到什么:“殿下,芳吟她怎么也一起来了?”
“她怎么来了,这件事,应当问你自己才是。”
抬眸瞥了眼姜雪宁,沈归楹语气淡淡地开口:“你与她关系如此亲近,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同吕显一起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
姜雪宁先是一怔,而后心里渐渐暖了起来。
不止是她会担心芳吟,芳吟自然也会担心她。
她担心芳吟,所以将刀琴派到了芳吟身边。
而芳吟担心她,所以,便跟着吕显,一起来到了这里。
——说来也是可笑,她活了两辈子,得到的偏爱,似乎都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
从来都不是家人。
但…这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关系了。
沈归楹可不知道自己简单的一番话让姜雪宁想了这么多。
她说完这句,便没有再说什么。
城门处此时已经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他们到了,城门楼上便有兵士眼尖地看见了,而后立时有一队兵士走下来,为他们在前面开道。
走过城门洞,外头的景象便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