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念关山(15)

李书凝不和母后比。

所以她很满意。

母后最在意她，师父最在意母后。

说到底，还是她。

可是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最在意她的两个人，她最喜欢的两个人，都死了。

李书凝其实不相信。

她什么也不信。

她要把一切掌握在手中，她要亲自把真相剖析出来。

剖析出来之后，鲜血淋漓。

李书凝其实不在意李隼，她这位自私薄情的父皇。

可是他害死了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那么，他就该死。

他就…必须要死。

可是…师父…

为什么母后不在了…师父最在意的人…还不是她呢？

任如意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间，昭节皇后的声音响起：“如意，如意，快别睡了。”

任如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场景。

她似是回到了以前的安国皇宫御花园中，昭节皇后从花从中采下花儿，给她插了一头：“小娘子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后才会遇到好郎君。”

任如意下意识地朝她微笑：“臣不需要好郎君。”

昭节皇后笑着摇摇头：“可是你已经有了啊。”

她一指任如意身后，任如意下意识回头，只见远处站着宁远舟，他似是迷了路，正在雾气弥漫的花园中游走。

昭节皇后轻声道：“迷路了吧？真可怜，你快过去，带他回家吧。”

她一推任如意。

任如意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

昭节皇后却叫住她：“等等，别忘了这个。”

她将一物放在任如意掌心，任如意摊开手，发现那里面是宁远舟给她的装着糖的油纸包。

任如意一下子惊醒坐起。

元禄很是警醒，一见她醒来，立刻惊喜唤了一声：“如意姐！”

任如意却慌忙道：“糖呢，他给我的糖呢？”

守在一旁的杨盈闻言，立刻把桌子上的糖递过去：“在这里。”

任如意回头，只见她顶着红肿的眼圈，守在一边。

任如意接过糖，珍而重之地握紧，转身看着仍静静躺在一边的宁远舟，轻声问道：“几更了？”

元禄低声道：“快五更了。”

任如意唇瓣颤了颤，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他怎么样了？”

杨盈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远舟哥哥一直没有醒。”

任如意坚定道：“他会醒的。”

说完，她又轻声补上一句:“他敢不醒，我就杀了他。”

杨盈的眼泪落了下来。

任如意将那颗糖放在了宁远舟的嘴唇上，用手指轻轻将它按入唇中。

三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烛光中的宁远舟。

时光飞逝，蜡烛烛泪已经滴尽，天边已现出鱼肚白。

突然间，杨盈发现宁远舟的喉头动了动，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但是紧接着，她便听到宁远舟呛咳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看清了房中的几人，对任如意微笑道：“好甜。”

说的是那颗糖。

元禄大喜过望：“宁头儿！你醒了！”

他冲房去，急急忙忙唤道:“钱大哥，宁头儿醒了！宁头儿醒了！”

任如意凝视着他，半晌深吸一口气，替他掖好被角：“醒了就好好歇着。”

她转身走了出去。

杨盈大惑不解，欲追上：“如意姐？”

宁远舟拉住了她的袖子，摇头。

任如意大步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与匆匆赶来的钱昭于十三等人擦肩而过。

直到走到驿馆院子角落处，她才停了下来。

天色将亮未亮，任如意看向天际，一轮红日破云而出。

强烈的光线照在她的眼上，任如意用手挡住光，但身子始终站得笔直。

于十三不知何时默默地出现在她身后。

太阳完全升上了天空，任如意没回身，就直接开口询问：“他怎么样了？”

于十三轻声道：“朱衣卫的万毒解真有用，不愧是二十年只能炼出十颗的神药…你的血，没白流。”

“我发现你们安国的药，不论是万毒解，还是更始丹，都很有用。”

任如意别过脸去，嗓音淡淡:“嗯…更始丹，是沙西部的贡品，李同光既然和初家联姻，初国公，自然会给他最好的。”

于十三笑:“这么说来…你那个徒弟…也没那么坏。”

任如意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突然顿了顿，而后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眸，低声开口:“…想哭就哭吧，我帮你看着，没人发现。”

任如意摇摇头:“不用了。”

于十三倒也没强求，只是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任如意面前:“那就把这个喝了。”

任如意垂眸看了一眼，嗓音淡淡地拒绝:

“我不想喝酒。”

“我知道。”于十三笑道:“孙朗刚熬的桂圆红枣汤，补血的。”

任如意这才接过。

于十三接着道:“益气养颜，小娘子喝了，对皮肤也好。”

虽然他这么说，但任如意也只是把东西拿在手上，没准备喝。

她低声解释: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我怕他会担心。”

“我知道。”于十三从容笑笑，语气依旧是平日里一贯的漫不经心:“我也是。”

“可是…”任如意抬眸看向他:“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眼睛没有红。”

“我就是这性子。”于十三洒脱一笑:“人生在世，喝过最好的酒，看过最漂亮的女人，打过最痛快的仗，交过最仗义的兄弟，这辈子也值了。”

“要是老宁这次真的没挺过来…我也打那么一葫芦酒送给他，反正过几年，森罗殿那边还得再见面。”

任如意看着他，低声道:“你倒是想得开。”

“我希望，你和老宁也能想得开。”于十三语气认真地开口:“你们拧巴那么久了，我在旁边看着也没法劝，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坚持和感受。”

“就像你们劝我，要是逼我成亲，我是死都不愿意，但是…”

任如意打断他:“你不用劝我。”

劝她？

于十三有些好笑:“你以为我会说什么？看在宁头儿那么可怜的份上，千万不要离开他？想什么呢？”

“我担心的是你。”

“昨晚你的样子我都看见了，舍了半身血去救他，半条命都快没了，没他在身边，真正受不了的人…是你。”

就像…他一样。

任如意张唇想说什么。

于十三却是立刻道:“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都很强。”

“但不代表强者，就不配害怕，就不配被呵护。”

“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个可以真心托付的人…多不容易啊，你有一个可以值得舍命相护的人，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呢？”

“我说你不用劝我…”

任如意无奈打断他:“是因为，我已经想清楚了。”

于十三:“…啊？”

任如意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打开那桂圆红枣汤喝了一口，而后将壶扔还给于十三，便要进房间。

于十三立刻叫住她:“等等。”

任如意回头:“什么事？”

“我…”想到昨晚那张熟悉的面容，于十三的指尖不由自主开始发颤，但他脸上却是扬起笑容，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带着不着调的笑意:“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美人你，你叫你的大徒弟…就是那位长公主，都是怎么叫她的啊？”

还能怎么叫？

任如意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随口道:“你说阿凝？自然是和叫阿盈一样的叫法，不然还能怎么叫？”

阿凝。

阿凝…

李书凝。

…果然如此。

于十三心绪复杂，但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只是笑意盈盈道:“我这不是单纯好奇嘛，毕竟那位小侯爷，你不是叫他鹫儿吗？”

鹫儿？

任如意只觉得无语:“那是因为，他之前叫鹫儿，不论是谁，都是这么叫他。”

于十三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耽误美人儿你时间了，那你进去吧。”

任如意:“…”

她有些无奈，却也没说什么，抬步进去了。

于十三却还留在院子中。

李书凝…

任凝…

他就说…怎么会一直都找不到人。

原来…原来她是云城长公主…李书凝啊。

于十三长长叹了口气。

李书凝…

怎么就会是…云城长公主呢？

不过…

云城。

…难怪。

五年前，安国云城。

作为六道堂安插在安国的暗探，于十三自然不可能用明面上的身份，也不可能长久待在一个地方，这一次，他便被派到了云城。

因为身份原因，于十三素来洒脱。

他爱酒，爱美人。

平生四大愿景——喝最好的酒，看最好看的美人，交最仗义的兄弟，打最痛快的仗。

要想实现前两个，那自然要多喝多看才能做出判断。

于十三承认自己风流，也承认自己花心，他喜欢美人，他的喜欢也都是真的，他从不亏待自己喜欢过的人，但也从不能保证，自己的喜欢能够持续多久。

但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再与另外一个人有什么牵扯。

这是他做人的底线。

当然，也是因为他的喜欢，从来都不会弄虚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