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宁安如梦(20)

沈归楹自然没注意沈玠的失态，她只是抬步，带着檀溪进了聚宝阁。

一进门，张遮的身影倒是醒目。

他站在那里，素白的长袍很贴身，睫毛微敛，正在打量手上破损的玉瓶。

有客人来，那掌柜自然是先来招呼客人，便让张遮自便。

张遮轻轻颔首，倒也没有介意。

他拿了玉瓶，坐到一旁，开始仔细查看，寻找修补的方法。

那掌柜的迎了上来:

“这位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鄙人可以给你推荐一番。”

“不用了。”

唇角微微弯了弯，沈归楹摇摇头，不用声色瞥了眼张遮，同掌柜轻声道:“我自己看看便是，不用麻烦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总觉得张遮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动作似乎顿了顿？

但他没有转头…大抵是她的错觉。

那掌柜的听到沈归楹这么说，倒也没有强求，点点头应了:“那好，姑娘请自便。”

沈归楹礼貌回以一笑。

而后沈归楹便当真带着檀溪逛了起来。

这聚宝阁空间也不算特别大，但东西倒是挺多，沈归楹看了好一会儿，才成功看到了张遮身旁。

察觉到身侧倾洒下的一片阴影，张遮的动作再一次顿了顿。

他敛着眸，没有侧眸，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看手中的玉瓶。

这玉瓶，裂下了一小瓣碎片。

虽然有难度，但张遮在古董修复一事上也算是行家，所以对于他来说，也不是特别难。

但他看了这么久，迟迟都没有动静。

但沈归楹是不知道他水平的，见他迟迟不动，还以为把他给难住了，想了想，打量了会儿他手上的玉瓶，才轻声道:

“公子需要帮忙吗？”

她这话一出，张遮终于抬了眸，而后侧过头，看向她。

少女面上是淡淡的笑意，她有一张足够让人心动的脸蛋，莹白透粉，薄樱色的嘴唇柔软丰润，眼眸微弯，眸中笑意浅浅，似一汪春水，此刻，就像是很单纯地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张遮握住玉瓶的指尖绷紧，面上神情却依旧是淡淡的，他礼貌地同少女道:

“不用了，多谢姑娘。”

他记得她不笑时的模样。

眼眸微抬，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漠然，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就显得十分清冷。

她的帮忙，都是要收取报酬的。

张遮很清楚的明白。

“可是…”

被拒绝，沈归楹倒是有几分意外，她正要继续说什么，门口却是传来沈玠兴奋的声音:

“楹楹！”

她住了嘴，回过头，看向沈玠，弯起眼眸笑道:“…哥哥，你回来了。”

“嗯，还带了饴糖回来。”

沈玠匆匆进门，而后好奇地看了眼张遮，发现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之外，便移开目光，将饴糖交到沈归楹手上笑道:“楹楹方才在和他搭话？你们认识吗？”

“不是，只是看见这位公子在修复玉瓶，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罢了。”

沈归楹摇摇头，没再看张遮，笑道:

“我方才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拒绝了，好了，哥哥，我们逛逛吧。”

“好啊。”

沈玠点点头，也没打算再问什么有关张遮的事情，继续道:“楹楹刚才也逛了一会儿，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哥哥给你买吧？”

“还没呢，哥哥陪我一起看看吧。”

“行。”

兄妹二人的声音渐渐远了。

张遮又盯着手中的玉瓶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僵硬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他定了定神，这下没再盯着玉瓶发呆了，而是认真地开始修复了起来。

接下来，沈归楹倒是很认真地在逛，没有再去刻意寻找张遮的身影。

等到她再往那个地方看时，人已经不见了。

看来是修复完了。

…还挺快，难怪不需要她帮忙。

不过，只这一面，还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所以，姜雪宁到底是觉得他哪里特别？

沈归楹不知道，便琢磨着有机会再看看。

逛完聚宝阁，买了些东西之后，两人便回宫了。

这下，便要安安静静地等着伴读入宫了。

入夜的时候，京师没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沈归楹伸出手，任由雨滴落在自己手上，眯起眼，轻声道:“下雨了。”

“这场雨…来的可真是时候。”

与此同时，另一边。

城郊，破庙。

谢危撑着伞，静静矗立在院中。

剑书来报，说公仪丞等人就在里面。

公仪丞，乃是逆党平南王心腹，同时，也是平南王派来京师查看谢危是否叛变之人。

上一次刺杀谢危的人，便是公仪丞弄出来的。

对方好歹也来了这么久，于情于理，谢危都该来拜访一下的。

所以他特意选在了今日。

既然人在里面，谢危便要进去了。

剑书询问他是否要一起。

谢危淡声拒绝了，只一个人撑着伞，迈上台阶，一步一步，往庙宇之上走。

走到尽头处，他推开了门。

甫一推开门，他便看见一众人警惕地挡在了他面前。

谢危毫不在意，只是面色平静地将伞放在一旁，而后抬起袖子，看了看沾染在上面的雨滴——还是弄湿了。

他如是想着，面上却没什么情绪。

而后，一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来了。”

是公仪丞。

他这话一出，那群人便退开些许，露出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公仪丞来:“我是该叫你谢大人呢，还是…度钧山人？”

谢危没回话，只是看向他，语气含笑道:“公仪先生，好久不见。”

“王爷…可还安好？”

“还记得王爷呀。”

公仪丞冷哼一声，语气沉沉道:“我还以为你在京城，这富贵乡温柔冢里，早就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忘了…四年前你执意要进京之时，王爷，是如何嘱咐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背对着谢危，开始拜佛。

“先生言重了。”

谢危面不改色，保持面上的笑意淡淡道:

“谢某这些年在京城所行，都是奉王爷之命，未敢忘本。”

“又岂敢，当您此言呢？”

公仪丞可不信他这鬼话，冷哼一声，头也不回道:“朝廷的大势，就掌握在燕薛两家手中，王爷欲成大事，必得引他们鹬蚌相争。”

说到这里，他终于转过身，看向谢危:“我们在京中埋下暗桩，为的就是借他们查逆党的名义，治燕家叛国之罪。”

“燕家一倒，军中群龙无首，便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时机，这一切，你不会不明白！”

“谢某自然明白。”

谢危神色依旧平静，只冷静地开口:“谢某在京中筹谋多年，结交众臣，为的就是此事。”

“一派胡言！”

公仪丞都被他给气笑了:“若真是如此，你为何要阻止兴武卫查案？反而怂恿皇帝将此案交给刑部？你分明…”

“就是不忠。”

谢危面不改色，直面公仪丞的猜忌，语气淡淡道:“若非先生屡屡在京中动作，惹得朝廷怀疑，谢某又何须如此呢？”

“不过…”

他上前一步，便引得一众人也跟着上前一步，他也没有介意，只是继续道:“谢某今日前来，其实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公仪先生。”

“这层霄楼的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仪丞冷冷盯着他，没有说话。

谢危便微微弯了唇角，眸色却依旧冰冷，只伸手拿出一枚玉佩令牌，语气淡淡道:“谢某说过，必会推翻沈琅之治，但如果公仪先生执意要插手的话，谢某也无权阻止。”

话到这里，他将玉牌递到了公仪丞面前。

公仪丞冷着脸，接过。

“不过…”

谢危扬眉，一字一顿道:“谢某不得不说一句，假借王爷之名，行残害同袍之事，谢某，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说完这句，谢危便转过身，想要拿自己的伞。

然而下一秒，他的面前便横了两柄剑。

同一时间，剑书的剑也已经架在了公仪丞的脖颈之前。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他面前的两柄剑迅速移开，一众人齐齐提剑警惕地看向剑书。

谢危弯了弯唇角，将伞拿起来，而后回过头，冲着公仪丞轻声道:“先生。”

“这京城…”

“可是谢某的地盘。”

“先生行事，切记小心。”

“谢危啊，你别忘了。”

公仪丞看着也没有多害怕，他双手环胸，意味不明道:“你的命是王爷给的，想要两头讨好…”

“你只会…”

“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可他从一开始，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万劫不复。

早就经历过的事情…公仪丞，居然会愚蠢地拿一点恐吓他？

谢危冷冷地扯了扯唇角，不知是在嘲笑公仪丞的愚蠢还是其他什么，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伞撑好，而后冷静地转过身，抬步，头也不回地踏进了雨幕之中。

等到他的背影行远，剑书这才收了剑，放过公仪丞，而后在众人的视线下，隐匿在黑夜之中。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

然而第二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