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宁安如梦(16)

那姚蓉蓉怯怯问:“是谁还没来呀？”

周宝樱低头扒拉着她油纸包里的蜜饯，嘟着小嘴，随口便答道:“来得最晚的肯定是薛家姐姐啊，陈姐姐和姚姐姐同她一块儿，想必会一起来。”

其他人面上一时都有些微妙的异样。

周宝樱乃是侯府嫡女，又自来与薛姝等人走得近，且心思单纯，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其他人的门第却很难与她们相比。

如今大部分人在这里等着，却还有人没来。

谁听了不觉得还没来的那几位架子太大？

不过正说着话，一辆看着颇为豪奢的马车便远远朝着贞顺门这边驶来，停在了众人前方。

车夫从车上拿了脚凳放下。

先前同姜雪宁等人讲话的太监一见了这马车便连忙凑了上去，堆起满面的笑容来，到车旁躬身一礼:“大小姐可算是来了。”

车里果然是薛姝。

她今日穿着一身杏黄的广袖留仙裙，腰上佩环叮当，扶着那太监递过来的手便下了车来，笑着道:“今日竟是黄公公出来接人，长公主也没说告诉我一声。”

黄仁礼跟着也笑:“殿下知道这一回要来许多玩伴，很是高兴呢。今日特遣了奴家来，也好看看，回去再跟公主说呢。”

众人听出来了，这黄仁礼乃是乐阳长公主身边的太监，想来是极受长公主信任。

可这样一个太监也上前扶薛姝下车。

薛氏一门的显赫和萧姝与长公主关系之好，可见一斑。

那车上并不止薛姝一人。

她下车之后，又有两人从车上下来。

姜雪宁一看，眉梢便微微一挑。

内阁大学士陈云缙家的小姐，陈淑仪，虽然很少入宫，与乐阳长公主并不算很相熟，可与薛姝的关系却是极好。

只因二人在这京中出身相当。

容貌虽然没有薛姝这般明艳，却是人如其名，自有一股端雅之气，唇边总挂着淡淡的笑，只是一双眼看着却颇有些心思和成算，是个性情内敛而谨慎之人。

剩下的那一个，人倒是杏眼柳眉，梳着单螺髻，耳朵上挂一对儿月牙形状的白玉耳坠，胸前还挂着精致的玉锁。看着好看，看打扮也知道出身不普通。只是从车上下来时，这位官家小姐锁着眉头，隐隐有些烦躁，甚至有几分阴沉，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又令人不快的事。

吏部尚书姚太傅的女儿，姚惜。

这一来十二个人便到齐了。

薛姝在这一群人当中,无疑是隐形的为首者，才一走过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她的身上，除去艳羡之外也多有一些畏惧与臣服之意。

也有许多人主动同她问好。

薛姝也不含糊,一一点头应过，倒是对谁都一样。

唯独看到姜雪宁时，她唇角轻勾。

这时姜雪宁尚未向她见礼，她却先远远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似乎还算友善，隐隐然间还有一些人认同的意味儿在里面。

若换了旁人，早就受宠若惊了。

可薛姝这般的态度，落在姜雪宁眼底,却依旧带着一种天生贵族似的高高在上，并不是平等地表达友好，不过是因为觉得她能入长公主的眼，所以也算能入她的眼，但并不会真把她当一回事——

薛姝便是这样的性情。

出身显赫，别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都是她从小就拥有的。

她很少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这让她在面对每件事、每个人的时候都极为平静,甚至在面对皇族的时候也能保持不卑不亢。对于一切对她没有威胁的人，即便对方对她十分无礼,她也能谈笑风生,绝不会动怒。

因为一切在她之下的人,都不具有与她对话的资格。

唯独当她觉着谁威胁到她了，才会露出獠牙。

面对着薛姝主动打招呼，她垂眸思量片刻，只淡淡地颔首还了个礼，依旧显得不很热络。

薛姝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审视。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移开了，因为黄仁礼已经点好了人数，叫了几个宫人来为她们拎东西，验过腰牌之后，一路领着她们入宫，路上还跟她们介绍介绍周遭的宫殿。

黄仁礼知道这一帮都是贵家小姐，且里面还有长公主殿下的朋友，也有长公主殿下以及昭阳公主都很感兴趣的人，加之嗓音阴柔，所以说话时有如春风般柔软和煦:

“这一次诸位小姐都住在仰止斋。圣上为殿下准备这一次伴读的事情可也是费了心的，这仰止斋原本是给皇子伴读住的地方。只不过如今宫中没有皇子，正好诸位小姐进来，便着了御用监把一应陈设换新，又给栽上了些适合赏玩的花树。”

“回头住的时候，一人一间，也算得上宽敞。这地方与奉宸殿挨着，讲学就在奉宸殿，离得很近。”

“往北接着后宫娘娘们住的六宫，往南则能遥遥望着外朝文华殿，文昭阁。像先生们来为公主殿下和诸位小姐讲学，来往很方便。”

“只是毕竟在内廷边缘稍接近外朝一些的地方，若小姐们怕不小心遇着谁，也只能稍稍小心些，少走动便可。”

本朝男女之防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也有些府里规矩十分严的很在乎这些，甚至不大让自家的姑娘见任何外男，是以黄仁礼才有这一句。

姜雪宁自是不在乎。

但同行的其他几个姑娘里却有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姜雪宁嗤之以鼻。

仰止斋对上一世的她来说不要太方便。

距离文华殿近，有的先生给皇帝王爷大臣们讲完课，穿过不远的路就能来给公主讲学。同样的，像燕临、沈玠这些听先生讲课的人，也能够偷偷溜过来。

有时候遇到谢危讲一些书，还有其他的王孙子弟请过皇帝示下，特支了屏风，坐在外面听。

那简直是想勾搭谁便勾搭谁。

这一世的仰止斋也是上一世的模样。

连宫墙下新栽的两株桂树位置都不差分毫，因以前都是住的皇子伴读，所以甚是清雅朴素，很有几分书馆的翰墨之气，一看便知是个向学的地方。

不过很可惜，姜雪宁到了这向学的地方两次，都没有向学的心思。

另一边，沈芷衣和沈归楹自然也知道了伴读入宫的消息。

对于这些伴读，沈芷衣显然很感兴趣，不过她这会儿陪着沈归楹，倒也没有表露出太多来，两个人一起聊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楹楹，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们的这些伴读到底是怎么样的吗？”

说实话，沈归楹并不好奇。

但她并不想扫了沈芷衣的兴致，所以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有点好奇，但是阿姐，皇兄说了，不准我们过去捣乱。”

“什么捣乱嘛，皇兄一点都不会形容，我们怎么可能捣乱？”

沈芷衣有点不满道:“再说，明明是选我们两个的伴读…不让我们去看…是几个意思嘛。”

谁知道是几个意思呢？

沈归楹弯着眼眸拉住沈芷衣的手，轻声道:“阿姐如果真的想去看看，那我们再等一会儿吧，就说是路过看一眼，如此，皇兄也不至于苛责。”

“楹楹说的对，还是你有办法。”

沈归楹这话一出，沈芷衣立刻来了兴致，不住赞同道:“那楹楹，我们待会儿过去看一眼？”

沈归楹自然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过去时，姜雪宁已经要疯了。

方才她们一众伴读等待时，听那黄仁礼提到了苏尚仪，以至于姜雪宁起了心思——她经历过上一世，自然知晓苏尚仪此人有多严格，只要她表现够差，一定会被退回去…虽然很有可能因此挨几个手板，但那也值了。

所以接下来，她一直故意胡乱学习礼仪。

不说和苏尚仪教的有什么差别，只能说毫无关系。

然而即便如此，苏尚仪也还是声音柔缓道:“姜二姑娘是第一次入宫吧？不错，果然是…大家风范。”

姜雪宁:“…？？！！”

不是吧？苏尚仪今日是怎么了？这样都能忍得下去？

她真的好想冲上去抓住苏尚仪的肩膀，向她摇晃，向她怒喊苏尚仪！你清醒一点，拿出你原本的脾气来呀！

可惜她不能。

沈芷衣和沈归楹到时，一众伴读已经学到了焚香这里。

姜雪宁自然还是坚持初心，努力搞事情。

比如，她故意打了个喷嚏，把香粉直接吹到了苏尚仪脸上。

这下，她倒是要看看，苏尚仪还能不能忍下去。

苏尚仪:“…”

她的确忍不了了，忍不住开口:“姜二姑娘，你真是…”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在亭外扬声禀报:“长公主，昭阳公主到。”

一众人自然齐齐起身行礼。

沈芷衣看到了姜雪宁刚刚那举动，便让她再做一遍。

姜雪宁应了，却故意打翻了装着香粉的盒子。

她状似惊慌，“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想着自己的种种表现，还有方才那般下沈芷衣面子的举动，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该被遣送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