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瞬,她便听到沈芷衣在和沈归楹还有苏尚仪夸赞她的镇定。
姜雪宁:“…”
她立刻又开口贬低了自己一番,谁知这回开口的却是沈归楹:“怎么会,我与阿姐喜欢宁二姑娘还来不及呢。”
“楹楹说的没错。”
沈芷衣笑眯眯道:
“你不知道,伴读的擢选要按着礼部拟定的规矩来,名字一开始没呈上来的不能当伴读。本公主找到礼部那些个老头儿,磨了好久才让他们同意呢!怎么样,我对你好吧,你高兴吗?”
姜雪宁:“…”
她就说到底是谁搞她,猜半天,原来正主在这儿啊!
姜雪宁一张脸已是木然,回望着沈芷衣那明艳的脸庞,慢慢地勾起一个笑容,十分得体的回答:“长公主殿下对臣女太好了,臣女实在太高兴了。”
实在是——
太、他、喵、的、高、兴、了!
经此一事,姜雪宁知道自己出宫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她便也老实下来,没再搞小动作了。
至少没在苏尚仪这里搞小动作了。
她想着第二场是文试,长公主和昭阳公主不可能搞得定谢危,宫里的其他夫子又最是守旧,只要她在试卷上瞎写一通,定能被逐出宫去。
然而在此之前,却是发生了一件事。
从檀溪口中听到姜雪宁动手惩治尤月的消息时,沈归楹倒是很惊讶。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檀溪知道自家公主必然会有此一问,是以打听好了才过来禀报她:“听说,是因为尤家姑娘给姚太傅的女儿姚惜姑娘支招退婚,手段下作了一些,姜二姑娘便动了手。”
退婚…
沈归楹若有所思:“和谁退婚?”
“七品刑科给事中,张遮。”
张遮。
…姜雪宁到底只是因为单纯看不惯尤月手段下作动了手,还是因为…这下作手段对付的对象…是张遮?
沈归楹原本并没有把张遮这个人放在心上,但如今看来,她倒是有必要观察一下了。
原本以为这场风波过后,这些伴读便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谁知此事过后的第二天,沈归楹便从檀溪口中再一次得到了姜雪宁的消息。
她向诸位伴读透露了文试的范围。
文试范围…
沈归楹眸光闪了闪,思索片刻,还是去寻了谢危。
看到沈归楹,谢危似乎惊讶了一瞬,但他脸上的表情素来很淡,沈归楹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而后便听到他低声询问:
“公主寻臣…有事?”
沈归楹很少主动来寻谢危。
可是这几天之内,便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容不得谢危不惊讶。
“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归楹自然不会表明自己的真实来意,她弯了弯唇角,笑容淡淡,语气里的笑意也显得很敷衍:
“只是阿姐听说这次文试是谢大人亲自出的题,好奇内容,她不好意思来,便由我来了。”
“不知谢大人可方便,将试题交于我一观?”
看试题?
不说沈芷衣会不会好奇试题内容,沈归楹说她不好意思来,这完全就是扯淡了。
因着谢危帝师之实的缘故,沈芷衣对于谢危倒也很是敬重,再加上王兄沈玠和好友燕临都是谢危的学生,沈芷衣对谢危也不存在害怕的心思。
再加上沈芷衣本就不是那种羞于问人的性格…
总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试题,很显然是沈归楹自己想看的。
可是…为什么呢?
谢危眼底带了探究,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试题交给了沈归楹看。
沈归楹摊开了试题。
《儒文二十篇》第三篇和第六篇。
完美吻合。
…姜雪宁说的,是真的。
更重要的是,对方说,谢危偏重学生用端正字体,工整清晰,这,也是真的。
…她全部都说对了。
是巧合,还是事先知晓?
这谢危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人,不说他和姜伯游的关系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好,即便是真的好,他也不可能同对方透露那么多。
而即便是要留下姜雪宁,他也不可能会做出事先告诉对方试题这种事情来。
所以…姜雪宁为什么会知晓?
在清远伯府见面时对方眼底的恐惧…明明从未见过张遮,却肯为了此人同尤月动手的魄力…还有这一次…事先知晓的试题…
再想的更深一层,明明初见时姜雪宁还是那副野心勃勃的模样…可是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还有…她去清远伯府的原因…
她为什么要接触一个先前从未有过交集的清远伯府庶女?又为何要帮对方?
沈归楹心底隐隐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可是一个人,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变化那么大——除非她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就经历了什么大事。
姜雪宁显然没有。
不过…是与不是,她自然会自己试探。
不管如何,她能够断定的是…如今的姜雪宁,至少绝不是最开始她见到的那个姜雪宁。
是变了人,还是…
回到了…以往?
…不着急,一切尚未有定论。
沈归楹觉得,有必要再观察一下。
“公主?”
沈归楹这幅模样显然是想什么出了神,谢危眯了眯眼,若有所思,轻声开口:“…可是臣出的这份试题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
听到谢危的声音,沈归楹立刻回过神来,她弯了弯唇角,摇头道:“谢大人的学识,自然是独一无二的,我哪里有资格评价谢大人出的试题呢。”
“不过,试题既然看完了,我便先回去了。”
她一边如是说着,一边起身站了起来:
“谢大人,告辞。”
谢危也起了身,朝她轻轻颔首:
“公主慢走。”
姜雪宁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洞穿了。
她这会儿还在沾沾自喜,琢磨着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东西——毕竟她马上就要被赶出宫了。
下午的文试,果不其然,考的内容与她上一世基本无二。
她放下了心,而后开始一通乱写。
等到收了卷,她自觉自己出宫在即,于是便悄悄开始打量谢危。
只是谢危不管看哪一份试卷神情都淡淡的,看完了一份,便将将这份答卷放到了一旁,又拿起一份新的答卷来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下头坐着的众人,没办法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等到第五份答卷时,他眼角忽然微不可察地抽了一抽。
正密切注意他神情的姜雪宁,心中顿时一震到自己了,到自己了!
想想上一世的谢危。
熟读圣贤书,精通百家言,写得一手好字,谈得一手好琴,也不知见了她这一份答卷,会不会七窍生烟?
这人若要当场变脸,该多刺激?
然而让她失望了,谢危神情变化不过一瞬,很快,他便平静了下来,神情淡淡地将试卷打量了一会儿,便继续下一份。
等到他看完,将所有的答卷重新放到了一起,便对众人道:“方才我阅过了答卷,评议的结果也出来了。”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屏气凝神。
姜雪宁悄悄握紧了拳头,等着听到自己的名字。
谢危一连报了四个名字,都是留下的,分别是——薛姝,姚惜,尤月以及方妙。
后来他报了樊宜兰,说她是上上甲等,却不能留下。
谢危让她取回试卷,才淡淡对她说了一句:“皇宫里没有好诗。”
樊宜兰猛地一震,一时千般万般的想法全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竟似江河涌流一般难以停歇。
她捧着自己的答卷,呆呆立了好久。
最后才向谢危深深伏首:“宜兰谨记先生指点!”
旁人都不大听得懂这番没头没尾的对话,唯有旁边姜雪宁看着樊宜兰,面上略显复杂——樊宜兰有诗才,谢危实是从她的答卷中看出了她的灵气与才华,所以即便她的答卷是上上甲等,也没有留樊宜兰下来伴读。
因为要写出好诗,就不能待在宫中。
而上一世的樊宜兰,后来走遍名山大川,也的确写成了许多叫男子都佩服传诵的好诗。
上一世的姜雪宁,对此嗤之以鼻,很不理解怎会有人愿意放弃荣华富贵,竟不对谢危这般的举动有任何质疑;可这一世才知道,这样走遍名山大川的自由淡泊,她有多羡慕。
想着想着,一没注意就走了神。
谢危在这期间又报了周宝樱的名字。
姜雪宁的出神,一直到耳旁忽然响起一句:“姜侍郎府姜雪宁——可留。”
姜雪宁下意识起身,朝谢危躬身:“谢先生指点,臣女回家后必…”
等一等!
姜雪宁,可留?!!
脑海里忽然跟撞雷似的一炸,她豁然抬首,因为太过诧异,甚至忘了遮掩自己过于明亮锋锐的眼神,一下便望向了谢危!
开什么玩笑!
她答的什么卷,写的什么字,她自己还不清楚吗?别说是皇宫里为长公主选伴读了,就是拿去请私塾的先生来,先生都未必肯教!
方妙听着她连“回家”两个字都说出来了,不由得掩嘴笑道:“看看,最后一个名额轮到自己,我们的姜二姑娘高兴得昏了头,都开始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