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宁安如梦(15)

这边，姜雪宁告知了燕临自己的身份，以及周寅之的不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燕临也是她的好友，上一世她可以做到狠心不管，但是如今回想起来，勇毅侯府一难，大抵也有她的一份子，若不是她把周寅之推荐给燕临…

多想无异，如今，她提醒了燕临，还躲过去入宫伴读，只要再小心一些，应当不会与谢危再有什么接触…她少出门一些，谢危总不好在她家就直接把她杀人灭口吧？

除了尤芳吟这一事…姜雪宁觉得自己的所有安排都很好。

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安心躺平睡觉了。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安心早了。

知道自己如上一世一样，成为公主伴读的时候，姜雪宁整个人脑子都嗡嗡的。

她压根听不见孟氏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也没兴趣听对方在那里阴阳怪气，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她连名字都没逞上去…到底是谁在搞她啊啊啊啊啊！

姜雪宁的反应别人自然不关心，这边，沈归楹一回宫，下了马车，檀溪便凑过来低声同她禀报了一句。

谢危要教她与阿姐读书？

沈归楹惊讶一瞬，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和沈玠还有沈芷衣二人分开了。

沈芷衣原本是想去重华宫坐坐的，可惜薛太后又派了人过来，把她叫走了——同时，就连沈玠也一并叫走了。

沈归楹便带着檀溪回了重华宫。

虽然诧异谢危要做她们老师这一事，但沈归楹也不是特别关心其中的原因，而且这时候对方不在宫中，问也不好问，便干脆明天再问好了。

毕竟，他明日还要给王兄还有燕临等人讲学。

等到第二日，沈归楹掐着时间，便去与谢危碰面了。

这次她也没找什么理由，干脆直接说自己去文昭阁寻先生问一些问题——沈归楹素来爱读书，这一点，沈琅派在她宫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次倒也没什么人跟着了，除了她贴身伺候的檀溪，就只有两个丫鬟。

到了地方，沈归楹便直接去寻了谢允。

在外人眼中，他们两个毫无交集，再加上谢危的性情是出了名的温和——虽说对方与“温和”两个字着实不沾边，但对外表现出来的形象的确是这样的。

沈归楹敲了门，谢危便开了口，让她进来。

看见沈归楹，谢危大致也能猜到她到底想问什么，但他并没有率先开口，只是起了身，语气淡淡道:

“昭阳公主。”

“不知公主来寻臣，所为何事？”

“谢大人。”

沈归楹面上带着笑意，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什么不悦，只是抬步上前，搬出自己的说辞来:“我有些问题不清楚，恰好这边大概结课了，便想着来寻谢大人，想要请教一番。”

“不知谢大人此时…可有空？”

她这么说，谢危也勾起唇角，指了指他对面的位子道:

“公主勤学，臣甚是高兴，自然是有空的，请坐吧。”

沈归楹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这距离够了，沈归楹压低声音，开始说明自己真正的来意:

“谢大人应当知晓…”

“我到底，为何而来。”

“公主如此高看臣，臣倒是不免有些惶恐了。”

谢危嘴上如是说着，面上却看不出来丝毫惶恐的情绪，他弯了弯唇角，笑容很淡，但很有礼貌:“…公主到底为何而来，臣的确知晓，但是…臣本以为，公主也应当知晓原因的。”

“我不知晓。”

沈归楹弯了弯眼眸，脸上带笑，嗓音却淡淡道:

“谢大人，还是直言吧。”

“好，那臣便直言了。”

单从沈归楹面上的表情，就连谢危也判断不出来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他没有深究，只是平静道:

“公主不允许臣动宁二，却又借长公主的手将人指入宫中做为伴读，臣不知公主目的，自然要防范一二，而最好的防范方法，自然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如此，臣既能时刻知晓公主的动向，也能时刻关注宁二的情况，一箭双雕。”

“这个回答，公主满意吗？”

“谢大人的回答，本宫自然是满意的。”

沈归楹弯起唇角，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拿出课业，看了几眼，随手指了一处道:“做戏做全套，还要麻烦谢大人，为我解惑了。”

“…好。”

沈归楹抱着课业出门之后，倒也没打算去寻沈玠和燕临，直接便要回重华宫。

然而她不去寻他们，他们自然会来寻她。

是以，还没出文昭阁，沈归楹便被人叫住了:

“楹楹！”

“公主！”

有外人在，燕临的称呼倒也变回了正正经经的“公主”。

倒是很有眼色。

沈归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两人，弯起唇角轻声道:

“王兄，燕临。”

“公主，我们听说你来请教先生课业，先生一走我们就马上过来了。”

燕临领先沈玠，率先到了沈归楹面前，弯起眼眸笑道:“你怎么来了也不去寻我们？这是问好了，要回去么？”

“课业还没完成，自然要回去再琢磨一下。”

沈归楹笑道:“而且，你们不是还没下学么？我怕打扰你们，便没有过去，想着问完便回去了。”

“不打扰不打扰。”

有要紧在，沈玠压根插不上话，少年笑容灿烂，声音轻快道:“怎么会是打扰呢，我…临孜王殿下巴不得公主多来看看他呢，对吧，殿下？”

沈玠:“…”

有事殿下，无事忽视。

沈玠心中“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好脾气地没拆好友的台——主要是也不想坏了自家楹楹的名声，所以点点头道:“燕临说的没错，楹楹来，怎么能算是打扰呢？”

“不过，我倒是好奇是什么样的课业，居然还难倒了我们楹楹。”

“没什么，不过是我一时想岔了，先生一点拨，我便明白了。”

沈归楹摇摇头，笑道:“我今日是来问先生问题的，所以没有带什么东西来，燕临，王兄，你们先回去上课吧，不然耽误了学业，皇兄和先生们怕是都要怪罪我了，待到下次，伴读们都入宫了，有时间的话，我一定多来寻你们。”

她这话说的也没错，两人都舍不得她被怪罪，而且“多来寻你们”这几个字实在是太好听，所以两人顿了顿，到底还是齐齐点头。

“那公主早些回去吧。”

燕临笑眯眯道:“等公主离开，我与临孜王殿下便回去上课。”

这是让沈归楹先走了。

沈玠没有意见。

沈归楹也不多说什么，轻轻颔首，而后抱着课业转过身走了。

等到连她的背影都看不见了，燕临才拖着沈玠迅速回去了。

沈玠:“…”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伴读名单下去了之后，很快，宫中便开始召集众位入选的伴读们进了宫，准备统一培养几天，而后观察考核。

即便姜雪宁再怎么不愿意入宫，但是名单上都已经有了她的名字，她总不能抗旨不尊，是以到了入宫那一天，她还是去了。

这日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姜雪宁被丫鬟们伺候着起了身，梳洗打扮过后去辞别父母,带上少许行李，便上了马车。

大臣们出入宫从午门走，宫中女眷或是她们这样入宫伴读的则都从皇宫东北角的贞顺门进。

这一批入选的伴读,年纪大多在十七到二十之间,都是青葱少女最好的年纪。

姜雪宁到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到了。

她很少在世家贵女的聚会之中露面，与这些人并不相熟，但她们相互之间却是熟悉的，正站在宫门附近低声交谈。

但姜府的马车才一到，这议论声便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目光里都露出或多或少的好奇或者忌惮——毕竟，姜府一开始呈上去的名字是姜雪蕙，但后来选入宫做伴读的忽然就成了姜雪宁。这件事可不仅仅是姜府里知道，外头也早就传开了。像她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姑娘，谁能不关注这些呢？

旁人抢破头都抢不到。

这姜雪宁倒好，坐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做，馅儿饼便从天上掉下来砸她头上。

实在是让人心里很难平静。

姜雪宁才从马车上下来，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孔…还真都是上一世伴读的那些人。

一个清远伯府的尤月。

当日重阳宴上姜雪宁颇不给她面子，算是结下了仇怨。

此刻她穿着漂亮的宫装，一脸端庄贤淑模样，可朝着她望过来的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敌意，甚至隐隐带了几分刻毒。

姜雪宁心道她可千万别来自己面前找死，不然这一世自己入宫的处境要比上一世好太多，若一个脾气上来不小心捏死她，传出去不大好听。

尤月旁边便是上一回重阳宴上被点为诗中第一的礼部樊尚书家的小姐樊宜兰，是所有人当中穿着最素净的，连耳珰都未佩上一枚，眉目间一股淡泊缥缈之气。

入宫这件事于她而言好像并不值得激动。

旁人看姜雪宁的目光多少都有些异样，可樊宜兰只是淡淡地看过来，既没有好奇，也没有嫉妒。

姜雪宁知道，这个是此次入宫伴读的十二人里唯一一个对荣华富贵没有向往的人，并且最终没有留下来伴读。

其次是定远侯家的三姑娘周宝樱，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定远侯宠爱的掌上明珠。一张小脸还有点婴儿肥，圆嘟嘟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甚是明亮。

人站在宫门前东张西望，半点都不害怕。

白白嫩嫩的手上还抓着个不大的油纸包，不断从里面拿出蜜饯来吃，两腮帮子动起来跟只小仓鼠似的，正眨巴着眼一个劲儿地盯着姜雪宁看。

这是个随便给点什么零食就能收服的姑娘。

但也有一点不好——

那就是，谁给她零食，都能收服她。大约是人还小，不懂事儿，完全没有原则。

剩下的几个分别是姚蓉蓉，方妙，和另外三个人。

那三个姜雪宁看着眼生，已是没印象了。

因为她们好像都因为礼仪和学识资质不好，在这一次进宫学规矩、熟悉宫廷环境的几天里，被宫里的女官退了回去。

前面两个倒还记得一些。

一个姚蓉蓉，乃是这一次进宫的人里面出身最低的，是翰林院侍讲姚都平的女儿，小家碧玉的长相，穿着打扮相较于其他几位出身大家的姑娘来说，未免有些寒酸。

看人时也是低眉顺眼。

她看过来时，一触到姜雪宁的目光，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敢再看她一眼。

姜雪宁记得姚蓉蓉，是因为她是上一世所有人里面最笨、学东西最慢的一个。

末了便是方妙了。

一张清秀的脸，干干净净；一双灵动的眼，却有些过于活泛。眉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让她看上去有些娇俏。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她今日穿的乃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因为九月在五行当中属金，少阴之气温润流泽，与水相生。

没错，方妙是钦天监监正的独女。

从小耳濡目染，学她父亲观察天象、推算节气之余沉没于五行八卦之学，还会给人看相占卜。

到底准不准，姜雪宁不知道。

反正上一世，方妙因着这方面的爱好，很得其他人的喜欢，晚上动不动就凑到一起算点什么姻缘祸福，混得如鱼得水。

姜雪宁也不管她们都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因为这一世她的计划十分明确——

学礼仪？

人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那么再好的女官也不可能教得会一个一心想要远离宫廷的人。

她才懒得搭理这些人呢。

所以下车之后也不去找她们说话，就隔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宫门口一站。

那守在门口的太监看了她一眼，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九个人了，还差三位没到，还请诸位小姐稍等一下，奴家随后便可带你们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