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宁安如梦(9)

“此处事宜，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沈归楹对处理别人家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她只是嗓音淡淡道：

“只是…希望尤姑娘的处理，莫要有失偏颇。”

说着，她又想到什么，指了指一旁的姜雪宁道：“这位姑娘是目击证人，她的话，本宫和阿姐都记着，而且…本宫相信她说的话。”

“尤姑娘，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尤月表情一怔，而后行礼恭声道：“臣女明白。”

而后，她便请诸位宾客回去继续赏菊，也请两位公主随宾客一起过去。

沈芷衣和沈归楹也没拒绝，两个人都过去了。

到了后园，一众人便自动分散开来——沈芷衣和沈归楹身边倒是围了一些人，可惜她们两个对这些人都不感兴趣，便专心致志地开始赏菊。

没消多时，燕临和沈玠便寻来了。

清远伯府赏菊都在园子里，男客女客虽然分开，可一边在花厅，一边在水榭，相距其实并不遥远，且两边进来时都要经过园中一条长廊。

在花厅里，在水榭里，远远就能看见。

那下人来报时，燕临与沈玠已经从外头进来，不多时便走上了长廊。

沈玠天潢贵胄，温文尔雅气质自不必说。

今日的燕临则难得没带佩剑，作贵公子打扮。

一身收腰的锦缎天水蓝长袍，革带上简单地悬了一块白玉，少年英姿挺拔，面如冠玉，目若晨星，遥遥从长廊那头走上来，仿佛一灼灼骄阳，使人目眩。

花厅里这些闺中少女，早已过了不知事的年纪，一时望见这般出色的公子哥儿，心底都萌生出些许的春情来。

处理好尤芳吟那边事宜恰好回来的尤月更是看呆了眼，脸颊绯红。

她今年也是十八妙龄，自忖容色高于姐姐，又与燕临年纪相仿，方才听闻燕世子与临淄王要来时，便暗中揣度燕临为何而来，如今见得燕临来，心便怦怦直跳。

“哎呀！”

一位倚在门边看的小姐，忽然叫了一声，惊讶地以手掩唇。

“燕世子怎的向这边来了？”

众人顿时跟着惊讶起来，原本还能在座中假装镇定的都不由站了起来，向外望去。

果然，只见燕临立在廊上，同旁边的沈玠说了两句话，便带着他身边那名青衣仆从，同沈玠及沈玠的侍卫一同往花厅的方向来。

厅中众人立刻猜测起来。

“燕世子这是要干什么？”

“来找谁吗？”

“呀，莫不是来找咱们尤家小姐吧？”

尤月、沈归楹和沈芷衣她们这一桌正好在窗边，乃是整个花厅中视野最佳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外面。

相应的，外头也能略窥其一二。

尤月听得其他人打趣，心里欢喜，面上却是又羞又恼，作势要打那几个嘴碎的，只道：“你们可别胡说，我们府里可没发帖请燕世子，方才接到他回帖，说这会儿要来，府里上下还纳闷呢。谁知道世子为什么来？”

她不这般说还好，一说越发引人猜测“那这可是巴巴寻来的，还是清远伯府面子大呀。”

沈芷衣却只冷哼一声，觉得这人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说这一通，生怕别人不误会似的。

想到这里，沈芷衣拉住沈归楹的手，小声嘀咕道：“楹楹，下次阿姐带你去别人家赴宴，这清远伯府还是不要来了吧？”

沈归楹弯了弯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与沈芷衣说话，脸上半点看不见旁人那般暗暗的激动和羞怯。

不多时，燕临和沈玠已经走近，竟正正好来到这一边。

今日是清远伯府的宴，燕世子若只在男客那边倒也罢了，眼下往女客这边走，难免就要使人多想既在伯府，又来女客这边，且今日还给面子来赴宴，按寻常道理来推论，自然是来找尤府小姐的。

但也有聪明人，猜到了是两位公主。

反正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这边。

尤月只觉得自己身处于旁人目光之中，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差点一个失手打翻了茶盏，但很快这种紧张就变成了一种得意与虚荣。

毕竟算主人家，要待客。

她轻吸一口气，压住那一颗几乎就快要跳出喉咙的心，穷尽了自己毕生的镇定，端出了一副得体优雅的姿态，款款起身，便扬起了微笑：“临孜王，燕世子——”

燕临长在高门，沈玠生于皇宫，两人从小不知有多少女人在他面前献媚，见多了这样矫揉造作的姿态，都懒得睬她一眼，全当没听到，反将目光落到了角落里正在攀谈的两人身上。

沈芷衣看到他的目光，心下有点好笑，而后拉着自家楹楹站起身：

“王兄，燕临，你们也来啦？”

“赴宴中途听到你们到了这边来，便和燕临一起过来了。”

沈玠笑着回答了沈芷衣的话，而后又看了眼直勾勾盯着沈归楹的燕临，额角一跳，连忙拉了拉好友咬牙低声道：

“燕临。”

这是提醒他注意分寸。

燕临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但很快，又笑眯眯地朝着两人道：

“长公主，公主，你们也对赏菊宴感兴趣么？那我下次在我家也摆上一回如何？到时候邀你们过来看。”

沈玠：“…”

这算盘打的真好。

沈芷衣倒是不觉得什么，反而高兴地点了点头，笑道：

“好呀，正好楹楹对这个也感兴趣，楹楹，你说呢？”

她说可没什么用。

沈归楹弯了弯唇角，嗓音温软地开口：

“下一次，自然还是要看皇兄的意思，不过只要皇兄同意，那么燕临你的宴会，我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四人这聊起来旁若无人，而因着燕临和沈玠方才的表现，周遭所有的目光早早“刷”地一下转了向。

尤月面色一白，刚在面上挂好的得体微笑险些扭曲，但沈芷衣和沈归楹毕竟身份尊贵，她自然不敢用什么不好的眼神去打量她们。

不仅如此，她还在心中安慰自己。

临孜王与两位公主是兄妹，而燕世子与两位公主又是青梅竹马，不奇怪不奇怪。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燕临弯了弯眼眸，笑眯眯地点点头道：

“那等一会儿，我们去层霄楼坐坐吧？我们四个似乎还没有在一起聚过吧？”

那倒也是。

沈玠虽然不满意，却也没有拒绝。

沈芷衣和沈归楹也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他们答应下来，燕临和沈玠便也不多留，是以两个人很快便带着自己各自的侍卫去了水榭。

花厅这边，气氛虽然有一瞬间的凝重，但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而这边，指点完尤芳吟的姜雪宁也回到了花厅。

她安静地龟缩在角落里，不想说话。

她怕自己一说话，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然后在沈归楹面前暴露出什么，害死了她自己。

她是真的害怕沈归楹。

毕竟上一世，她始终没能看懂沈归楹，以及谢危这两个人。

…等等。

沈归楹…和谢危？

上一世直到最后，沈归楹也什么事都没有，姜雪宁曾猜想两人或许有合作，可后来，她却看到了两人争锋相对的一幕。

所以说，这两人是对头？

对头…

姜雪宁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别的不说，沈归楹定然是极为在意沈芷衣这位姐姐的，因为上一世沈芷衣初去大月，沈归楹便杀掉了沈琅，而后沈玠继位，沈归楹第一时间便让他迅速重用燕临，而后迎回沈芷衣。

只是很可惜…

想到后来那些事，姜雪宁心里不免也有些不舒服，不过她眼下可顾及不了那些，因为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既然沈归楹在意沈芷衣…想必她只要能傍上沈芷衣，便很有机会能够傍上沈归楹…

或许不算什么好主意，但尤芳吟那里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便只能指望沈归楹这里了。

她如是想着，下一瞬，便听到沈芷衣冲着她开了口：

“你是哪家的小姐？生的倒是好看。”

不过…

沈芷衣看了看明显愣住的姜雪宁，又偏头看了看自家楹楹。

还是没有楹楹好看。

她最喜欢楹楹啦。

姜雪宁很快便回过神来，而后冲着沈芷衣恭声道：

“禀长公主，臣女乃是户部侍郎姜家的二姑娘。”

“至于长公主的夸赞…”

“长公主殿下本是天姿国色，是整个大乾朝最耀眼的明珠之一，雪宁何能及万一？”她抬眸望着沈芷衣，微微地笑起来：“您本不必夸赞臣女的。”

这番话听上去实在像是闭着眼睛的恭维。

沈芷衣在听见的第一瞬间是厌恶的。

可当她触到姜雪宁的眸光，却发现对方这一番话里十分的认真和好不造伪的郑重，一时怔然。

姜雪宁见她如此，便转身，顶着沈归楹含笑的目光，竟然拉了她到最角落那无人的画桌旁，轻轻提起一管羊毫细笔，轻轻蘸了一点浅浅的樱粉，道一声“冒犯了”，而后便凑上前去，在沈芷衣左眼下那一道疤的痕迹上轻描几笔。

原本刺目扎眼的疤痕一时竟变作一抹月牙似的粉。

像极了一片飘落的花瓣。

待得她退开时，跟在沈芷衣身边的宫人已是低低惊呼一声，目露惊艳。

姜雪宁只道：“有些伤痕，若殿下在人前过于在意，则人人知道这是殿下的柔软处，皆可手执刀枪以伤殿下；可若殿下示之人前，不在乎，或装作不在乎，人则不知殿下之所短，莫能伤之。您的伤疤，本是王朝的荣耀，何必以之为耻？”

沈芷衣彻底愣住了。

这番话…

沈芷衣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正眸光含笑看着她们的沈归楹。

楹楹，似乎也说过类似的。

沈芷衣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