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年华

也许是换了更柔软的床榻，世瑾在疲乏中一觉睡到天明，待迷蒙地从睡梦中醒来，还以为自己躺在宁华殿的床上，正想翻身换个姿势再睡，还未完全恢复知觉的左脚似乎忽然勾到什么东西。这是？世瑾眯着眼睛又动了动脚，映入眼帘的是一男子平和的睡颜。

昨夜不是背对着他睡觉吗？怎么今日一睁眼反而占去了大半床榻。世瑾窘迫地缩回搭在那人身上的左腿，偏他睡相这么好，被赶到床边上也一动也不动。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浅眠的男子，他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与枕畔进退不能的公主四目相对

司马光公主可是要起身？

说罢掀开被褥坐起身来。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赖床，他倒是不拖泥带水，说起来就起来。屋外等候多时的仆婢听见卧内动静，捧着洗漱器具鱼贯而入。看见那人在屏风后迅速穿戴齐整，世瑾不得不从被窝里爬出来，气恨得想锤床。

赵世瑾官人今日有什么要事么？

本来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不想真有要事。那人由侍从系上腰带，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袖

司马光公主忘了？臣的兄姊按例是要过府拜见公主的

对，对，睡得糊涂了，连这么要紧的事情都抛置脑后，赵世瑾决定忽视乳母对自己难为情的讪笑，任凭宫人摆弄自己的衣物。

司马光出身仕宦之家，父亲以廉洁公正著称，于朝野之内实有声望。他的家人袭承先人教导，自然都是庄重有礼。本以为那人的兄姊也同他那般严谨，不想也有例外。司马光的长姊倒与他兄弟们的性格截然相反，进退有度间且不失爽朗风趣，仅是请安时寒暄了几句话，便迅速博得了世瑾的好感。

赵世瑾初为人妇，尚不知如何笼络亲戚关系，此番正是要抓住机会尽快与司马光熟悉，便设宴款待司马家众人，借着游赏庭院的间隙，特留大姑姐在身边旁敲侧击。司马夫人何等聪慧，见世瑾并不自恃身份目空一切，待她也更诚心几分。

赵世瑾夫人有所不知，孤从前虽在深宫，却早对夫君秉正之性素有耳闻，本以为是因上侍天子而端持。如今婚后见了诸位叔伯，才知道原来亲戚之间也是如此，天性使然，倒教孤一时不知如何相与了。

这番孩子气的惆怅抱怨令司马氏不禁莞尔，公主虽年轻单纯，可对年长自己许多的丈夫倒是关怀备至。都说长姊如母，对于这个自己最在乎的弟弟，司马夫人总有诸多不放心，既见公主和善，便索性将唯恐弟弟得罪公主的顾虑和盘托出:“非是妾吹嘘自己弟弟，君实幼承庭训，自小便成熟明理。加之他素有大志，对自己也颇多要求，故而在不熟识的人眼里，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可他最是面冷心热，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明白的。承蒙公主厚爱下降，还望不要因他的性子误解怨怒。”

世瑾不是没有见过司马光内敛之外的模样，上元节的温柔和蔼与如今的拘谨生疏自不能相提并论，君臣有别的意识在那人心里到底是大于一切，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滴水穿石。听了司马氏所言，世瑾此番更是确定了自己的认知

赵世瑾这是自然，夫妻既要厮守终生，理当互相迁就理解，我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阿姊尽管放心就是。

正说间，侍从从旁上前耳语打断了两人闲聊，特留亲戚府内用膳乃是临时决定，府中原本准备好的膳食也要加量，如今置备将毕，厨房过来请示，询问餐后点心可有添减，世瑾听了几样菜名都没有中意的，停下脚步回身看去，司马家几兄弟正遥遥跟在公主身后，也不知在谈论什么，倒是比世瑾这里热闹。见世瑾停下脚步，众人皆拱手而立，特别是司马光，俨然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赵世瑾官人想吃什么？紫苏膏还是荔枝汤？

司马官人不意公主忽然问起，茫然地抬起眼眸看向前面的两个女眷，随后立刻绷着脸强作正经，好像方才那个因迟疑而愣怔的不是他

司马光公主请便

世瑾忍俊不禁地将脑袋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