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为公

也许结婚在司马光的眼里只是放了一个年假，在陪同世瑾回宫拜见父母的次日，他便往中书省报道，正式领任职位修撰起居注。尽管他一再上表以能力不足辞谢此职，然而却并没有得到赵祯的回应。

世瑾本以为撰写帝王纪事并不用大费周章，直到当看着自己驸马光是忙着查找历年文献便忙得焦头烂额，才对这一职位所托之重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能够得到赵祯这般信任，甚至成为有宋以来第一个有实职的驸马，靠的不单单只有与公主的一纸婚书，更是对他在朝堂十数年政绩清良，文采卓然的认可。这对于司马光，也算是一种慰藉的方式吧。

然而世瑾很快便不能感到欣慰，自从自己借口风寒让那人搬回北院居住，他几乎日日忙于公务。他倒是好定力，能够做到足不出户，可这样一来，世瑾与他相处的时间无形之中便减少了许多。两不干涉的日子和没有嫁人有何分别，世瑾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赵世瑾驸马还在忙吗？

处理公务也要分时间才是，哪有用休沐的时间办公的！

芳来派去北院的人说，屋内灯火未息，应该在忙。

芳来边说边为世瑾脱去鞋袜，愤愤不平道

芳来公主也太惯着驸马了，他再怎么忙，也不如那些个朝廷大员，一连半月都是如此，是把公主当摆设了不成？

世瑾看了看手边几日前与那人对弈的棋盘，他心思缜密，道高一筹，输得了无意趣，一盘棋还没下完她就困得直点头，后来就是一连几天，两个人除了吃饭，都没有再碰面。棋盘上的棋局还保留着，世瑾试着下了几子，仍旧无法破那僵局

赵世瑾你们说，是不是因为我与驸马相差太大，他总觉得跟我游戏没有意思？

侍女们面面相觑

杜若这……奴婢们也不清楚。男人是怎么想的，女人又如何知道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世瑾试探地看向守在屏风前的薛照蘅

赵世瑾照蘅？你说呢？

这下可难为了薛照蘅，他闻言侧过身来，似乎苦心冥想许久，才轻轻道

高班薛照蘅厨房将传宵夜，不如邀驸马同食？

这当然不能算是个好主意，然而却委实是个不错的借口，于是世瑾吩咐道

赵世瑾那就派人去请驸马过来吧，就说我要酬劳他这个恪尽职守的好官

乳母打趣道

乳母蒋氏公主这‘兴师问罪’的口气奴婢们可不敢传，没得让驸马误会了去

听了世瑾邀请，司马光也不耽搁，很快就应召而来，看来并非刻意躲避妻子，不过当看到满桌的小菜点心，便说什么也不肯就坐

司马光臣有家训，夜间不食。公主亦该少食多餐，以免肠胃滞碍，于健康无益

赵世瑾大快朵颐的食欲好像因他的一席话而烟消云散。她索然无味地放下筷子为自己找补

赵世瑾这……你天天办公如此辛苦，吃一点东西补补身子也是好的呀！

那人纹丝不动

司马光臣实难从命

世瑾懊丧得口不择言

赵世瑾我做这一大桌子菜等你来吃，你不能给我个面子？

司马光抬起眼皮，用最谦卑却又最不信任的口吻质疑道

司马光这些膳食真是公主所做？

世瑾根本不信司马光听不懂自己的比喻，他只是在为自己诡辩而找借口。然而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让人火起，赵世瑾气得站起身来与他对质

赵世瑾我、我……对，就是我做的！你怎么不领情呢？

那人侃侃而谈

司马光若真是公主所做，则臣不得不受，此才为‘领情’。但若是公主诓臣的说辞，臣则可推辞不受，此为事故。

说罢，他又语重心长地说教道

司马光公主身为天家贵女，国朝公主，身份尊贵，怎能因小事而说谎？人无信不立，以诚待人乃是处世根本，公主切勿因小失大呀

赵世瑾的不满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眼前人到底是在官场浸淫了十数年，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令人咬牙切齿。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让自己哑口无言过，世瑾甚至产生了想抓住他的衣领大吼地冲动。然而体统和从小教习的礼数约束她维持着淑女的面貌，昂首挺胸地坚持与他犟嘴道

赵世瑾我就不信你长这么大就没说过谎？

司马光莞尔一笑，翘起三根手指

司马光臣敢对天起誓，成人以来从不曾说谎。公主业已成年，亦因对自身负责。

分明是偷换概念！世瑾不由得回想起与司马光长姊的闲聊，司马氏说起弟弟儿时窘事，曾言这人年幼时有一次要给胡桃去皮，他不会做，姊姊想帮他，也去不掉。后来司马氏先行离开，一位婢女用热汤替他顺利将胡核去皮，等她回来，便问是谁帮他做的，这人便骗姊姊说是自己做的，司马池听说后便训斥他：‘小子怎敢说谎。’他从此便再不敢说谎，甚至还将此事写在纸上时时提醒自己。

赵世瑾和他的童年好像截然相反，小时候和赵徽柔假装肚子疼企图逃学的事情历历在目，面对眼前这个人不知怎么竟然感到一阵心虚。这个人果真是自律到可怕的地步，难怪这么自信，怼人都振振有词。

杜若公主……糕点要凉了……

侍从唯恐两个主子打起来，连忙找话题分散世瑾的注意。

罢了罢了，世瑾重新坐下，将温热的点心塞进嘴里，天大地大，还是吃饭最大

赵世瑾那你就坐在那边，看着我吃。

就算不吃，也别想回屋。

那人果然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揉了揉眉心

司马光是，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