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伍.变王八

“苏爷息怒！苏爷息怒！”穆衍挡住她的拳头，顺势从身后拎出方才卖的点心来∶“吃个饼压压火，刚做出来的！”

苏绮年面向着他盘腿坐在榻上，吸了吸鼻子，又瞧瞧那包装纸∶“香沁斋？”

穆衍笑得像朵花儿一样∶“苏爷好眼力！”

“少拍马屁！”苏绮年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伸手重重指了指包装纸上的标识∶“这儿不是明三白四写着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好吧？”

穆衍这才意识到闹了笑话，连忙改口∶“我听六扇门的弟兄说苏爷喜欢香沁斋的点心，就赶着出去买来了，您赏脸尝尝？”

“谁跟你称兄道弟！我们六扇门碰着你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苏绮年愤愤地伸手抽开捆着点心的线，嘴里嘀咕道∶“有钱买糕饼没钱住店，怎么不睡大街去！”

穆衍殷勤地帮着她解开细线，赔着笑脸道∶“我身上那点碎银也就够买几个饼了，哪里住得了店，这不想着您为我忙活几天了，得好好犒劳犒劳嘛！”

“还算你有良心！”糕点的香味钻进鼻腔那一霎，苏绮年的肚子也十分配合地唱起了空城计，她顾不得讲究，把手往自个儿衣襟上揩了揩，便捻起一个尚且温热的酥饼塞进嘴里。

金灿灿的蛋黄包裹在酥皮中，入口咸香四溢，苏绮年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又捻起一个来，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一边拍着腿一边大赞“好吃”。

穆衍撑头看着眼前孩子般正吃得陶醉的苏绮年，桃花眼晕满笑意，抬手替她揩去粘在嘴角的芝麻粒∶“苏爷喜欢就好。”

“香沁斋的点心谁不喜欢！”苏绮年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一边拿起一个送到他嘴边∶“喏，大热天的难为你跑一趟，赐你一个！”

穆衍看着送到嘴边的蛋黄酥，金灿灿的颜色伴随浓郁的鲜香让人食欲大增，于是也不推辞，就这她的手咬住蛋黄酥，含含糊糊道∶“多谢苏爷！”

“嘶！”苏绮年连忙缩手，忽而想起昨夜他就着自己手里的栗子桂花糕咬了一口因而被靳元调侃的场面来，不知为何脸颊发烫，微微蹙起两道英气的柳叶眉∶“你怎么老喜欢人家喂你啊！后院儿的猫都不像你！”

少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些戏谑的痞气笑容，桃花眼弯成月牙儿∶“那苏爷就当是喂猫好了。”

“滚！”苏绮年撇了撇嘴，推他一把，低下头去以免脸上红晕被他看穿∶“猫多可爱啊！哪有你那么讨嫌！”

穆衍见她这般模样，心想方才她捏自己下颌的时候也不见得这样害羞，越发觉得有趣。

苏绮年一口气吃掉小半袋蛋黄酥，十分满足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穆衍咽下最后一口酥饼，连忙扯了扯褥子道∶“方才我搅了苏爷的好眠，如今吃饱喝足，就不叨扰了……”

“不睡了，”苏绮年摇摇头，起身下榻，“我们做捕快的都睡不安稳，回吧。”

穆衍愣了愣∶“回哪儿？”

“回家啊！不然还能回哪儿？”苏绮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补充了后半句∶“回我师父家。”

穆衍尴尬地笑了笑∶“你师父他老人家……”

“他见过你，前两天你不省人事的时候还是他让我师娘给你煎的药，”苏绮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衫，“我都跟他说过了，就说是江湖朋友，住两日就走。”

穆衍哪料到几块蛋黄酥就收买了方才还态度十分强硬的苏绮年，一时间竟有些缓不过神来∶“苏爷，那……你要不先回自己家给爹娘报个平安什么的，出去了这么几日……”

“我是个孤儿，”苏绮年抬头看他片刻，眼神虽然明显闪烁了一下，但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吊儿郎当∶“没爹没娘的，哪儿来的家！”

“啊……啊？”穆衍闻言登时愣住，嘴张了半晌却没蹦出一个字儿来，猛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满心惭愧地给自己来了个耳光∶“苏……苏爷，我有所不知……哎呀！都怨我这破嘴该死！但我发誓我绝不是有心要提这茬儿，都是一时胡说……”

“无妨，”苏绮年表情淡然，却也不像被人戳了伤心处的模样，“我打小连自个儿亲爹亲娘长的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早就习惯了。”

穆衍眨眨眼，小心翼翼道∶“那苏爷您……”

“幸亏碰上了我师父这样的活菩萨，要不是他捡了我，小爷估计早就活活饿死街头了，” 苏绮年整理着床榻，回头瞟他一眼∶“他教我习武，我就跟着他住，虽说是师父，但他比关心自己亲儿子还关心我，就如同父亲那般，师娘和大元宝待我也好，反正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也可以算作是一家人了。”

“原来如此……”穆衍一不留神，把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和靳捕快……”

“嗯？”苏绮年刚把枕头压在叠好的被褥上，闻言诧异地回过头来，挑起眉梢∶“以为什么？”

穆衍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编不出什么话来搪塞，讪讪笑着，支吾道∶“以为……以为……”

“少装模作样！”苏绮年自小便聪颖，看他这副模样，心中早已猜出七八分，上前去拐他一下∶“这你也能想得出来！你也不好好瞧瞧，小爷若是跟他好，他又怎会拿我同你开涮！肯定早跳起来跟你拼命了！”

听她这么一说，穆衍突然想起在城外靳元戏谑苏绮年和自己“英雄美人”的事情来，仔细一想便觉得颇有道理，连忙赔笑道∶“原是我胡思乱想，苏爷千万莫要在意。”

“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得慌，”苏绮年翻个白眼，撇嘴道∶“我跟大元宝就是手足情义，熟得都快相看两生厌了，这辈子注定没戏，如何还能好上！”

“但靳捕快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穆衍转了转眼珠，话还没说完，就被苏绮年打断∶“我看你是瞧上了他做的那几块儿桂花糕了吧？”

“这倒不是，”穆衍连忙为自己辩解，“靳捕快为人正直仗义，性情又温厚……”

“你都不知道他骂了你多少遍王八蛋，还性情温厚呢！”苏绮年好笑地看着他，“要不我在中间撮合撮合，你俩干脆凑一对儿算了！”

穆衍闻言立刻急了∶“这怎么行，我与靳捕快都是堂堂七尺男儿，何来凑一对儿的道理！”

“怎么就不行！”苏绮年嬉皮笑脸地叉着腰，“方才城外他不是还说什么你是美人儿么？才子配佳人，天经地义啊！”

“啧！”穆衍险些没上前去捂苏绮年的嘴，“什么才子佳人天经地义，姑娘家家的成天到晚瞎想什么呢！”

“小爷可什么都没想，到底是谁成天到晚瞎琢磨我也不晓得，”苏绮年笑嘻嘻地凑近他，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再说了，小爷跟大元宝什么关系，还有小爷同谁好，又与你何干？嗯？”

穆衍一听便知苏绮年是用他猜忌她与靳元关系一事作梗取笑，哪里还好意思反驳，只是将身往后退了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苏爷说的极是，我以后再不敢瞎捉摸了，要再敢有下次，我就变王八……”

“少来这套！”苏绮年将两眼一瞪，边说边使劲儿在他肩上戳了几指头∶“净说没用的！你发的这些破誓要是当真奏效，光欠债不还这种缺德事儿就够你做三生三世的王八了，你这狗贼也就空长了副人模样，其实比王八好不到哪去！”

“诶！”穆衍捂着肩膀，指着自己冲苏绮年扭身就走的背影委屈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刁钻！你也四处去瞧瞧，哪有长成这样儿的王八！”

苏绮年一直走到门口，听他如此说，便回过头来，微微眯起眼睛将他打量一番，憋住笑道∶“王八我见多了，但生得这般好模样的确是头一回见，那就勉强算个王八精罢！”

“你！”穆衍气的七窍生烟，抬手指向苏绮年，苏绮年并不管他，径自推开门走出去，片刻后声音从窗下传进屋内∶“你到底走不走？若是不走就留在六扇门做活门神罢，也算是报恩了！”

“走走走，怎么不走！”穆衍这下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刚才的气忿顿时烟消云散，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出门去，见苏绮年果真并不等他，此时已经走出了好远，又紧追慢赶地跟上∶“这不就来了！”

“爱来不来！”苏绮年也不回头看他，口中嘀咕道，“我还巴之不得你不来呢！”

穆衍并不在意她如何贬损自己，只管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嬉皮笑脸地奉承道∶“我就知道苏爷是心地善良慈悲之人，定然不忍心看我流落街头。”

“你可闭嘴吧！”苏绮年无奈至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小爷生平最恨昧着良心阿谀奉承之人，还善良慈悲呢，我又不是佛祖！”

“碰上苏爷可是我此生的福分，”穆衍指了指心窝，还是顶着一副让苏绮年看得直想将他像捉贼一样痛揍一顿的笑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你在我穆衍心里的份量啊，比佛祖还要重上几分！”

“别别别！千万别！折煞我也！”苏绮年连忙摇头摆手，顺势拍拍穆衍的肩膀，“小爷可担待不起，但咱们相识一场也不容易，我日后定会替你多给佛祖烧香磕头。”

穆衍听得一头雾水，“替……替我？”

“是啊，”苏绮年笑吟吟地眨了眨眼，“我得多帮着你求求各路神仙，让你早日变成王八，也好还了你这个多年未了的心愿！”

穆衍起先还听得认真，哪知越往后便越奇怪，听到这句，已然完全变成了玩话，气得一把推开她的手∶“你还说！”

“我偏说！”苏绮年一手拉扯自己的眼皮，吐舌做了个鬼脸便大笑着朝前跑去，“穆衍狗贼早日变王八！”

“不许胡说！”穆衍见她全然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笑起来，举步追着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