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瞎了狗眼

直到相撞的那一刻，苏绮年仍未能看清对方的脸，自然来不及躲闪。也不知这人究竟跑得多急，竟将个头本就算不得高挑的苏绮年整个撞翻在地，举着茶壶的手一抖，茶没喝上半点，却洒了她一头一脸，茶壶也摔在地上，伴随着一声脆响顷刻间成了满地的碎瓷片。

更可气的是那还温热的莲花酥还没来得及吃上嘴，被这么一撞，尽数从她怀中掉豆子似的蹦出来，噼里啪啦滚了一地，苏绮年醉酒似的打了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衣服前襟被茶水浸湿大块，还沾着两片茶叶，她顾不上茶水，只知道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抓莲花酥，一着急却把满地点心捻成了面粉，狼狈的模样惹得几桌食客都背过身去捂着嘴偷笑。

苏绮年看着这一片狼藉欲哭无泪，那只茶壶仿佛不是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她的心里，疼得她浑身打颤，在她眼里，掉在地上的不是莲花酥，摔碎的也不止是茶壶，而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眼睁睁看着银子从钱袋里哗哗往外流，谁又能不心疼。

那白色旋风听见这般响动，在她背后站定，略回首瞟她，却也不说话，只是弯下腰来去拽她的衣袖，试图把她从地上拖起来。

众人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知是谁带头先笑出声来，饭庄里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大家敲桌拍手，有人甚至笑岔了气儿，倒在饭桌上捂着肚子，眼角还带着眼泪花儿。

苏绮年愣了一番，听到一阵阵笑声此起彼伏，自知丢人，一张小脸“唰”地一下红作一片，满肚子火气也随之窜上脑门儿，她一下子甩开那人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朝人家身上送过去∶“，瞎了你的狗眼！赔小爷的莲花酥来！”

那人闪身躲开，苏绮年踹了空气，气得伸手就要抓他肩膀，旁边几个食客好不容易憋住笑，连忙上来拉的拉，劝的劝，将她拦了回来。

“苏爷，这么多人看着，不合适的，你大人有大量，别跟这种地痞流氓一般见识！”

“就是啊，苏爷，你可是我们京城大名鼎鼎的神捕，要是让有心之人看见了多不好，不就是几块点心么，我们替他赔！”

“嘁！”苏绮年冷哼一声，抬起袖子擦了擦满身满脸的茶水，弯腰去捡满地碎瓷片∶“要不是因为小爷我有捕快这块儿牌子在身……等等！”

苏绮年的手突然僵住，随即感到身上轻巧了不少，她本能地伸手摸向腰带，“我的牌子呢？”

手指的触感清晰地告诉苏绮年，腰间除了衣衫，什么都没有，众人一听都慌了神，低头去看，果见苏绮年刚才还挂得满满当当的腰间现在变得一干二净，钱袋连同捕快腰牌都不见了踪影。

“我的银子！”苏绮年一声悲痛的惊呼，“什么人不仅偷钱，连块破牌子都偷！”她难以置信地把浑身上下都翻找了一遍，依旧不见腰牌和钱袋的影子，低头望着空荡荡的腰带，最后摸了一遍，再三确认被窃后，脑袋里很快闪过刚才那道白色的人影。

捕快敏锐的直觉让她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那人身上，苏绮年扒开围着自己的人群，抬头去看，却发现饭庄里只有来来往往的食客，那白色旋风早就跑没了人影。

一阵凉风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激灵，苏绮年望向窗户，气得咬牙∶“大胆狗贼，偷东西偷到小爷头上来了！”

众人正议论那人是谁，却见苏绮年连外衣都忘了穿，冲到窗户边上，纵身一跃，飞快地朝街上追去。

“诶！苏爷小心！”大家蜂拥到窗边，见苏绮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浅蓝色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街上正值热闹的时候，人群熙熙攘攘，那白色旋风早就不知掉进了哪个人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苏绮年在挨挨挤挤的人流里艰难地穿梭，不是拐了这个，就是撞了那个，尽管一路作揖赔礼，还是招来了不少埋怨。

“王八蛋！”少女懊恼地叉着腰，眉头紧锁，刚才光顾着生气，竟连那人的长相都未曾看清，如今想要在那么大的城里找到他，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千百倍。

“这位小公子，你在找我，是么？”肩膀被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苏绮年回过头去，见一少年一袭白衣立在自己面前，虽然蒙着面，但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仍能看出掩不住的笑意。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刚才在饭庄的画面，苏绮年本就还未平息的怒火立刻如同浇了油一般，一把抓住少年的肩膀∶“还给我！”

少年仿佛故意逗她玩儿，一个翻腕轻松地挣脱了她的拉扯，扭身向反方向逆着人流跑去，苏绮年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憋足了气儿追过去，一面跑一面大喊“你给我站住，”引得许多路人看戏似的侧目观望。

两人就这么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钻来钻去，那白衣少年行动灵活，大有常年混迹江湖之态，苏绮年自幼习武，干的又是捕快这等耗费体力的差事，那副小巧玲珑的身板儿用上毕生气力，竟追着他跑了整整四条街都没停下来喘上一口气儿。

白衣少年终于在巷子里停下脚步，杵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看到苏绮年双手握拳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冲过来，连连挥手∶“停！停停停！”

“停什么停！”苏绮年哪里还有心思同他废话，冲上去就是一招扫腿∶“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贼！连爷爷我的东西都敢偷！还不快快还来！”

“诶！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谁是狗贼！”少年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快累得散架了，躲闪不及，大腿上便挨了苏绮年一脚，但仍不忘为自己争辩。

“说的谁你不知道？”苏绮年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人家就是一顿拳脚，“谁偷我银子我就说谁！”

少年抱头躲闪，肩上又挨了两拳，连连呼痛∶“疼疼疼！你这么点个子下手怎么这么重！”

“少跟爷扯淡！”苏绮年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把银子和腰牌还给小爷！”

少年皱了皱眉，语气带些调侃的意味∶“我看你年纪不大，还一口一个爷，我何曾偷你银子？证据呢？当心我上官府告你诬陷好人！”

“你还好意思告我？！”苏绮年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挥拳就要冲人家脸上揍过去∶“偷东西的是你！你若再抵死不认，爷爷今日就送你下大狱！”

少年抬手握住苏绮年冲自己脸上挥来的拳头，不满地侧过脸去∶“这位小兄弟，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吧？都说打人不打脸，不就一块破牌子，至于么？我还你便是。”

苏绮年想要挣脱他的手，无奈拳头被他紧紧攥住，挣扎无果后愤怒地瞪着他∶“你个王八蛋！那是爷辛苦一个月挣来的血汗钱，还不快快拿来！”

少年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苏绮年的钱袋抛到她怀中，“拿去拿去，这点碎银子，我还不稀罕呢！”

苏绮年接过钱袋迅速掖在怀中，少年轻轻指了指她攥着自己衣领的手∶“现在可以松开了吧？”

“腰牌呢！”苏绮年一声大喝，“爷的腰牌让你生吞了？”

少年嫌弃地摇了摇头，在怀里继续摸索∶“一块破木牌子，在你这儿怎么跟金子一样？还你，还你还不行么！”

“废话！”苏绮年一瞪眼，“那是爷的饭碗，比金子可重要多了！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偷的是谁的东西！”

“嗯？那我倒要好好看看，”少年玩味地把腰牌从怀中摸出来，慢条斯理地翻转过去，将有字的那面对着自己，举至半空眯起了眼睛∶“捕……捕快？”

红底金字还是那般醒目，苏绮年一把夺过腰牌，凑到他眼前∶“看见没？看见没？方才是谁要把我告官来着？告诉你，爷专抓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狗贼！”

“哦——”他故意拉长声调，“原来是捕爷啊——”

苏绮年挑眉，晃了晃手里的腰牌∶“看不出来？”

少年满脸认真地摇头∶“瞧你这模样还真不像，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能耐。”

“那是！”苏绮年抬手在他肩上连捶两拳∶“以后偷东西可留神着点，看准了再下手，今天我还有要事在身，没工夫跟你纠缠，以后若是还敢胡作非为，爷亲自送你进大牢！”

“手下留情啊，这位捕爷，小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人，”少年背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笑意从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溢出∶“所以，能松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