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境2

胭脂不经意地转头，看见那片四季海棠已经枯黄，无一朵绿叶，无一片娇瓣，她拿着手绢的手顿了顿，眼泪突然不受控制的掉落，她挣脱道济的手向前跑去，嘴里呢喃道。

胭脂小棠……

被挣脱的手握成拳，道济看着胭脂的背影，身体微微颤抖。

胭脂，我们不能逃避，逝者已逝，生者何哀，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唯一亏欠的是你自己。

胭脂小棠！小棠！小棠！……

胭脂一路跑着，未曾歇脚，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秀发，身上素粉的衣衫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鲜艳的红色，手绢依旧被她紧紧地握于手中。

她穿过走廊，一路上未见小棠的身影，她进入大厅，没有小棠，偏厅、厨房、院落、东厢房、茅房……她都找遍了，小棠不在，一个人也没有……

累极的胭脂蹲在地上，泪水从未停歇，整个脸颊都被浸湿。

胭脂小棠……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道济在远处站立，一手紧紧地握住葵扇，他奋力止住想要往前的脚。

胭脂就在他的面前撕心裂肺的哭泣，他却不能上前，他皱着眉头缓缓闭上眼，将忧伤的眸子遮掩，随即，小棠从他的旁边路过，手中端着空了的药碗。

小棠走到胭脂旁边，没有停下脚步，劲直地从胭脂的旁边走过，仿若没见到一旁有人一般。

胭脂眼里却是满满的喜悦，毫不掩藏。

胭脂小棠！

胭脂站起身，想要拉住小棠。

她的手却从小棠的胳膊穿过，她惊讶，跑到小棠面前唤她，小棠嘴角含着笑意，步伐不停，直直穿过胭脂的身体，胭脂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的震惊与恐惧升起。

胭脂怎么会这样？

晃了晃神，她转身跟上了小棠的步伐。

突然，小棠顿住脚步，身形一转，便消失在了原地，胭脂怔怔的看着，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浮现。

“小棠是只海棠花妖……”

胭脂向前跑去，周围的场景坍塌，忽然间她就到了陈府大门前，她站在大门前方较远处，看清了大门周围的所有场景，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穿着白衣、浑身仙气缭缭的女子，以及不远处满脸震惊与喜悦的小棠。

女子默默地说出一句话。

女子爹，娘，女儿不孝，这是女儿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说完便转身……向天上飞去。

而小棠在大门口的狮子后站着，一动也没动，本来被佛光吓到的她出来看到几年来只在回忆里出现过的人，她的心里就像湖面掀起海浪，小小的心脏愣是包不住震惊与喜悦，回过神来的她才发现，女子已经不见了，小棠扔下手中的药碗，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胭脂站定在原地，眼中早已蓄满泪水，她突然不想追过去了，她不想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她抬起脚步往后退，手绢被握得扭曲，眼泪砸在地上，却没有落进陈府大门前被石头铺平的平地上，而是落入泥土里，被不知名的小草吸尽营养。

四周弥漫着恐惧，胭脂看见女子奋力逃脱黑面男子的魔爪，黑面男子刚要追上去便被小棠拦了下来，小棠便与那黑面男子打了起来。

胭脂想闭上眼睛，或者用手捂住眼睛，但是，她动不了，一动也动不了，就这样被迫看了一场离别。

大鹏花妖，你功力不错，你若是愿意，本座便放你一条生路，你以后便是我大鹏座下弟子，如何。

大鹏掐住小棠的脖子，而小棠这会儿已经被重伤。

小棠笑了，清丽的脸上尽是不屑，她勾起惨白的唇瓣，语气带着清冷。

小棠小棠修炼至今，从未与邪魔勾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师傅？

大鹏眸子一冷。

大鹏哼！凭你小小花妖也敢大言不惭，看来你也是修炼久了活腻味了。

话音刚落，大鹏的爪子便收拢，另一只手也同时一掌向小棠挥去，小棠的身子开始变得透明，她侧过头看向胭脂的方向，本没有开口，胭脂却清晰地听到。

小棠小姐，一千年了，小棠终于得到了解脱。千年来，小棠潜心修炼，却终不得快活，直到你给了小棠第二次生命，小棠终于体验到做为人的快乐。凡人虽羸弱，但是他们体内的力量却是任何神仙妖魔都不可比拟的，这些，是你教会小棠的。相遇是缘，分离系分，胭脂，下一辈子，小棠要成为人，若是有缘，我希望你还能做我的妹妹。”

小棠嘴角勾起，清丽的笑容凝结在脸颊，长长的睫毛了无生机地与下眼皮触碰，小棠终究是走了。

胭脂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掉落，她无力地蹲下了身子，直到小棠的身子变得透明，直到周围的景象开始坍塌，直到眼前出现那片被她亲手种植的海棠花重开生机，胭脂才终于缓和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发现那条手绢依旧在自己手中，终究没有亲手交给小棠。

她笑了，这一抹笑比哭还要难看，她颤巍巍地站起身，也没有理会后面来人的注视，抬脚便走向那片四季海棠面前，将手绢埋于一朵清丽得神似小棠的海棠花根茎下，小棠，姐姐，生何喜，死何哀，我们的缘分终究是浅薄，最后竟是我害了你的性命。

你说你来报恩，却搭上了性命，为了我这样自私的人，真的值得吗？

佛祖曾对胭脂说过。

佛祖天命难违，违者必伤。

佛祖也对胭脂说过。

佛祖情劫难渡，渡者必痛。

胭脂不愿去揣摩禅意，天命为何？劫难为何？一生中那段难熬的经历，历过，劫过，不论得失，不顾死生，不枉一世，便是解脱吗？

如今她不愿成仙了，若存活千年依旧孤寂，那生存的意义又为何？从前她总是从小棠的眼里看到孤独，以为那份孤独是小棠从小失去父母，一人过活而来，却不曾想，小棠已经孤寂了千年，也难怪小棠一身清冷之气。

世人愚昧，看她便知，生无知，死无悔，此生便喜过，不得强求。

胭脂转过身，道济正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把葵扇，全身破衣，她的所爱正在努力为世人谋福，她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分心顾她，胭脂缓步走过去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胭脂修缘，这是胭脂最后一次唤你。

道济正两手无措，胭脂的一句话却让他心颤。

胭脂李修缘已死，胭脂也跟着去了，今后人世间只有道济，尘世间也再无胭脂，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