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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颢州后，赤凰军就有了自己的地盘，但是麻烦并没有因此而变少，反而更多了些。

短短半年之内，这已经是麹风来第十九次怒气冲冲地走入被作为临时大本营的刺史府，在凰凌世面前扔出这句话。

“这活儿没法干了！”

“风来姐，消消气，消消气。”凰凌世苦笑着迎了上去，将麹风来按进座椅中，为她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又跟师殷吵架了？”

麹风来接过茶水，一口喝干：“我都跟他说了，以颢州一地，根本供不起十万大军。就说粮草吧，十万百姓吃的粮草跟十万军队吃的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就算能凑足数目，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来运送。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跟我说，账上有钱，可以向民间购买，这是钱不钱的事儿吗？”

“除了粮草，还有兵器、甲胄、弓箭、盾牌……这哪里是钱能买到的，怎么着，难道他还想跟羽都那边去买？哪怕就是十万人过冬的棉服，区区一个颢州，也缝不出来啊！”

凰凌世只能苦笑：“这些事情，你没有跟师殷说吗？”

“说了啊！怎么没说？”麹风来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反正，账面上有钱，手里有地盘，至于后勤的事怎么解决，那是我的问题。”

“对，后勤这块是我负责，但我可没这么大的能力，有本事，他自己来？”麹风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向凰凌世，“阿凌啊，我跟你讲，这个账真不能让他管了，我们虽然账上有钱，那也是刚刚从颢州那些贪官家里，还有颢州的库里抄来的，没多少，经不住他这么花的。”

“成，成，成。”凰凌世苦笑着安抚麹风来，“好啦风来姐，征兵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你先消消气，回去歇着？我去跟他说说。”

麹风来刚离开不久，融卿恽便走了进来，将一个纸包放在了桌上，笑道：“我看风来刚刚气势汹汹的，怎么，她跟师殷又吵架了？”

“可不是。”凰凌世苦笑，打开纸包，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嗯，味道不错，哪儿买的？融卿，你说，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街上新开的，味道很不错，桂花糕最佳，值得一尝。”融卿恽轻笑着摇了摇头，“阿凌，我看啊，师殷这个人，出谋划策在行，可你要他管财务后勤，那的确是为难他了。”

“他也有不会的事情？”凰凌世“嘿嘿”地笑了起来，“他不是天文地理，四书五经，星宿易术，奇门遁甲，无所不通吗？”

“财务上的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融卿恽眼看凰凌世将目光移向他，连忙摆手，“不要看我啊，我也不通此道，但是我知道，连各州去年今岁的粮价涨跌对比都不知道的人，肯定不适合管理账簿。”

“行了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凰凌世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得重新找个精通此道的人……可我上哪去找啊？”

“这种事情急不得。财政一事，事关重大，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交到什么人手上。”融卿恽柔声道，“没事的话，可以到街上去转转，散散心。这几个月，百姓们见我们并未苛待他们，心也就放下来了，现在街上的铺子基本上都重新开门了，很是热闹。”

凰凌世欣然接受了融卿恽的建议，刚走出门，正撞上巡逻回来的宁光逢。

“干嘛去？”宁光逢随口问了一句。

凰凌世也随口答道：“心烦，找点乐子去！”

“找乐子？一起啊！”宁光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听说乐坊新来了一个美人……”

“是吗？”凰凌世一听就来了兴致，“走啊，看看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乐坊呢！”

“等我一下！”宁光逢快步朝房中走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换下铠甲，穿好了便服，乐呵呵地又站在了凰凌世面前，“走，哥带你去开开眼界！”

乐坊之中，丝竹声声，水袖乱舞，处处是甜腻的脂粉味道，凰凌世进来没多久，就被呛得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呛，好吵。”凰凌世皱眉道，“乐坊就是这样？”

“大厅里是这样，我们找个包房。”宁光逢正说着，乐坊的妈妈已经挥着帕子迎了上来，殷勤道：“两位楼上请～可有相熟的乐师要点的？”

这一问，倒是把宁光逢问住了，他抓了抓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是那个，听说你们这儿前两天有个新来的？”

“唉，知道了，您稍等～”

乐坊的妈妈退出包房后，凰凌世才大口地吸了几口气：“这里面还好点，外面真是呛死我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宁光逢：“你对这里倒很熟嘛？”

“那是——”宁光逢刚想自夸一番，看到凰凌世不善的眼神，明智地改了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是正经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是嘛？”凰凌世仍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宁光逢在她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弱弱地承认道：“那不是，军中的兄弟们有时候消遣的时候，拉我来过几次嘛……但是阿凌你放心，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除了听曲儿从不干别的！”

凰凌世本来就没有生气的意思，如今更是连严肃的表情也憋不住了，笑骂了一句：“你守不守身关我屁事。”

两人正笑闹着，一名歌者已经从帐后走出，那歌者是个男子，样貌端的好看，却又比寻常男子更多了几分媚意，款款向着二人行礼：“二位贵客，想听什么曲子？”

凰凌世看向宁光逢，宁光逢正巧也转脸看她，两人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不知道”三个大字，于是宁光逢摆了摆手：“随便唱一首吧。”

“是。”歌者低下头，声音婉转地唱了起来，“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是杜工部的《兵车行》。”凰凌世眉头皱起，低声对宁光逢道，“此文本来该有金戈杀伐之意，怎么唱成了这种靡靡之音？”

“乐坊的曲子都是为了取悦客人而写的，这种调调当然更受欢迎。”宁光逢低声答道，“你要是不喜欢，让他换一首？”

“算了。”凰凌世轻轻摇了摇头，“没来过，才想着来见识见识，真来了一看，也挺无聊的，没什么意思。”

“那走吧，中午了，我们吃饭去。”宁光逢丢下银子，与凰凌世一起走了出去，“饷银前日刚发，我现在有钱着呢，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酒足饭饱，凰凌世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忽然听到旁边的桌上传来争执的声音。

“一条三河鲤，在朱州那边不过二十文，运来颢州，路途上的花费也不会超过三十文，油盐酱醋葱姜蒜，我再给你算十文，成本绝不会超过六十文，你要赚钱，卖一百文已经足够了，可你这一条三河鲤竟要二百一十八文！”

“还有这变州青笋……”

“这叫花鸡……”

“更不要说这最普通的地三鲜……”

“综合算起来，你几道菜，获利比成本翻了五翻！”

一旁的掌柜的早已经听得十分不耐：“嘿，我说你小子，没钱就直说！没钱你点这么多干嘛？现在想吃白食？”

“什么叫吃白食？”那人竟比掌柜的还理直气壮，“我按照二倍的价钱给你，已经让你有了赚头，你还不满足？你这五倍的价钱和强抢有什么区别？”

“我们酒楼内的菜都是明码标价，谁要你不看价钱看着给？以前看你是给官家办差的，才忍了你这么久，现在刺史府都被抄了，谁还给你脸？”掌柜的咬牙切齿地撸起袖子，“来人啊！给我打！”

两名打手正要拥上，却忽然听到旁里有人喊了一声：“且慢！”

凰凌世手一招，一块银子便飞了过去，正落入掌柜的手里：“这些钱，付这位公子的饭钱，可够了？”

掌柜的瞬间如变脸般地堆起了一脸笑容，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够了，够了。”

那位肤色乌黑如炭的青年臭着一张脸走了过来：“谁要你管了？”

宁光逢生气地将桌子一拍：“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阿逢！”凰凌世连忙将宁光逢按了回去，冲着那青年笑道，“这点钱不算什么，只是想跟公子聊聊。”

“切，你不会真以为我拿不出这几个钱吧？”青年将五指张开，在凰凌世的面前晃了晃，“五倍的利啊！只有蠢货才会上当！先说好，我是不会还你钱的，我本来就不打算付那么多，不会因为你替我付了就会给的。”

“我既然替公子付了，自然没打算要你还。”凰凌世很明智地忽略了那句“只有蠢货才会上当”，笑问道，“那么，可以请公子赏脸吗？”

青年哼了一声，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想说什么？我的时间宝贵得很。”

“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封帧。”

“高就何处？”

封帧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本是刺史府中一书吏，不过，拜阁下所赐，暂时还没有找到新的营生。”

凰凌世讶然：“你知道我是谁？”

封帧不屑地撇了撇嘴：“赤凰军主帅，原镇西大都督，凰凌世，还有你身边这位，赤凰军大将，宁光逢，我没说错吧？”

他翻了个白眼：“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吧？”

“封公子慧眼如炬。”凰凌世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绕弯子了，我看封公子对钱财物价一道十分精熟，因此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封帧用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扣了扣，手指微动，似在算些什么，片刻后伸手比了个七，又比了个五，“凰帅若要穷兵黩武，则颢州可供兵员七万，若想要百姓生计无损，至多五万。”

凰凌世惊讶问道：“这个数字从何处得来？”

“拿纸笔。”

凰凌世连忙向掌柜的要来纸笔，封帧便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颢州当前人口有……每年可产粮……百姓每口人每年需食粮……”

看着纸上越来越多的数字，宁光逢已经傻了，凰凌世起先还能看懂一些，但随着封帧下笔的速度越来越快，需要运算的地方越来越多，也逐渐眼花缭乱起来。

封帧重重地在纸上画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挑衅似地看向凰凌世：“你看得懂吗？”

“只看得懂一些。”凰凌世坦然承认。

封帧有些意外：“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于承认自己看不懂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看来你倒不是个蠢货。”

“这人说话怎么就那么讨人厌呢？”宁光逢在一边宛如牙疼一般地龇牙咧嘴，但碍于被凰凌世按着，只好一声不吭。他想，若是凰凌世不在，自己单独碰上了这人，肯定要忍不住将他狠揍一顿。

“封公子大才，在下佩服。”凰凌世起身，郑重地向封帧一礼，“公子可愿来我赤凰军高就？凰凌世定当以礼相待。”

封帧斜着眼将她打量了一番，才不情不愿地道：“罢了，比起那些世家蠢货来，你看起来倒是不那么讨人厌。”

宁光逢感到两眼一黑，天呐，想要揍这货的计划，看来是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