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二）

无数痛病的交织成就了你。

　　—《由来如何》

　　十年前，那个人穿着我的衣服，带着我的书信，堂而皇之地与我的笔友相约，约在了那场惨案发生不远的深巷。

　　那日暴雨淋漓，风树呼啸着，我深叹为何她们会赶在如此阴郁的天气赴约，我无比怨恨那日我在家中写字台旁睡着，直至事已至此。

　　时间越过十年，光阴似箭，记忆伊始。

　　我直觉雷雨天气惹人愁，婉秋不知又去了何处，我无法过问也过问不了，书案旁落寞的是我与她的一本书，我写的相识之书《梦人》，昔日恩爱夫妻，她与我同将此书视若珍宝，深得友人夸赞天造地和之作，如今只可恨无人问津。

　　儿子浪壹已然睡下，我开了几瓶酒，在昏暗的灯光下无限安眠。

　　翌日清晨，身体的疼痛促使我过早的醒来，我环顾四周，发现我的房间里多出了一把伞，还有湿漉漉的雨衣以及湿漉漉的我，我躺在房间地地板上，地板上模模糊糊的尽是脚印，像是有很多人踩踏，却更像有人来回踱步。我的眼睛很模糊，我用手擦了一把眼，然后感受到眼睛旁边有液体滲出，我站起身来，身体也很是不舒服，像是有什么重物打击一般，我朝着镜子走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见到了恶鬼。

　　我的眼睛困得睁不开，乌青布满了我的整个眼周，随机视觉冲击力最强的则是我眼角缓慢花落的一滴鲜血，鲜红的不成样子，我环视四周，眼睛忽的清澈起来，我清晰地看到我的房间地板上慢慢地血红脚印，我摊开我的双手，我难以置信地跌倒在地，我抱着自己的膝盖，然后看到我整个下半身都有血，我害怕得抽泣起来，我迷茫得感到绝望，我孤独地看向四周，我看着房门紧锁，也许是我倒地地声音太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爸爸！我好饿！”

　　是浪壹的声音，软糯的童音此时传来却让我不寒而栗，我呆坐在地上，发出嘶哑地声音：“爸爸...一会给你做...饭，让爸爸在休息会儿...”我的声音变得沙哑，我害怕得发声颤巍，变得结巴，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好。”

　　他离开了，格外的平静。

　　我坐在地上，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难道不是在书案旁睡着了吗？我怎么会浑身是血？为什么会浑身酸痛？

　　我惊觉大概是我杀人了，或许我真的杀人了，我该怎么办？我杀人了！

　　可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我没有杀人啊！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只是在发愁，然后睡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故意恐吓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我强装镇定，我大喊：“浪壹！你去帮爸爸买面条和鸡蛋！”

　　“钱在哪里？”隔着门他问道。

　　我慌乱得没有意识到他从刚刚到现在都一直守在门口，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

　　“在书房的柜子里，里面的钱应该够了。”我冷静地回答他。

　　“那我这就去买！”听到他用力而巡视的小跑声，直到大门关闭，我才敢开门清理，然而我的房门是反锁了的，昨天那个真正的凶手还会反锁吗？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门锁，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难道真的是我？

　　我不敢想，我没有任何印象。

　　我迅速清理完房间地板上的血痕，然后进入卫生间清洗自己的身体，而在我脱下衣服的那一刻，才是我崩溃得最彻底的一次。

　　是我吗？

　　热水刷刷地流下来，从我的眼角一直滑到脚尖，然后流进下水道，由红发黑的血逐渐变成淡淡的粉红的血，淡到没有颜色了，就像我的心一样，变得透明起来，透明的什么也看不到，更看不到自己了。

　　我，不是我。

　　那我，是谁呢？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我的下半身没有任何损害，可是血，血让我知道我对我妻子的不忠，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干了什么，但我深深地感受到我同她之间已经在渐行渐远，并且无可挽回，我痛哭着敲击自己的头，我试图用这种方式唤起我那消失的记忆，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跪在地上抱头痛哭，我无法控制这一切发生的突然，我难以想象昨天的我究竟是怎么了，就像鬼上身一般，我眼神里露出一丝惊惧，我真的是被鬼上身了吗？

　　作何解释？

　　我的思绪停留在那一刻，我使劲摩搓我身体的污渍，企图洗去这一切罪恶的痕迹，而罪恶早已根深蒂固，不知何时起，事实就早已注定。

　　浪壹提着东西回来了，关门的声音很大，我清晰地听到他跑步回来的喘息声。

　　他站在浴室门口，轻声问我：“爸爸，你在洗澡吗？”

　　我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地说：“是的。”

　　接着他又说：“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到。

　　“怎么了？”我关掉头顶的花洒，我害怕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但我还是接着对他说：“你说吧，我能接受。”

　　我的声音仍然嘶哑。

　　他小小的身体蹲在卫生间的门外，说到：“昨天晚上我看到妈妈回来过了。”

　　我缩了缩脖子，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开始穿衣服。

　　“你妈妈回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怎么了？”我感到害怕。

　　“可是我看到她手上有血...”孩子开始颤抖起来，我猛的推开门，看到浪壹脸上满是恐惧，我拍拍他的后背，拉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去。

　　我振了振，有些惊讶，但又恢复平常。

　　“这件事没跟其他人提过吧。”我问他，抚摸着他蓬松的头发。

　　他摇了摇头，看着我，泪眼汪汪。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这样！”他扑进我的怀里，一起一伏地哭泣起来，“她手上有血！...可昨天晚上死了个人…”

　　死了个人吗？

　　我似触电了一般，忽然整个人变得呆滞，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动不了了，哪里都动不了了。

　　若是我跌跌撞撞跑回来，何故只有卧房有痕迹，而除卧房以外皆完好无缺，干净整洁。我环顾四周，内心彷徨，地板光滑明亮，大抵是被清理过了。

　　她知道吗？

　　她一定知道什么吧。

　　是她清理的吗？

　　我希望是她清理的。

　　是她反锁的门吗？

　　我不希望是她。

　　她还爱我啊？

　　一定还爱着我吧。

　　真的是我杀的人吗？

　　是我吗？

　　怎么办？

　　我看着浪壹，我沉住气，然后问他：“谁死了？”

　　他看着我，泪如泉涌，带着哭腔回答道：“是一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的年纪。”

　　我看着他，一脸茫然。

　　为什么会是个小女孩呢？

　　怎么会呢？

　　霎时间，我把浪壹放在沙发上坐下，疯了似的跑回书案，我猛的翻开那本夹着我与笔友沟通信件的书，上面果然是出来了一封回信，拆开信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浅褐色的小字条，上面用整齐的小楷写着：“在佛陀面前，只有罪人再会选择祷告。”

　　题字人：春琴。

　　我的笔友，春琴。

　　我焦急地翻看那封裹在最里面的信，我内心祈祷千万不要是主动邀请，或是应邀的信，我没有办法保证昨天那个双手沾满血迹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我发自内心的害怕起来，那一刻我开始怀疑我的身体里是否存在一个另一个人，在我沉睡之时，另一个人利用了我的身体，做了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事。

　　然而，让我心脏骤停的终究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还是发生了。

　　他约了她于巷口一见，不是我的口吻，我怎么可能那样写！

　　浪壹走了过来，拉了拉我的领口。

　　我看着他，眼神惊恐而瞪大：“你昨天都看到了些什么？”

　　他似乎是被我的异常所吓到了，眼神一直不敢看我，直直地看着地板，说：“我看到妈妈回来了，手上都是血，然后又匆匆离开了，外面有个人在等她，我不认识那个人...”

　　“然后呢？”

　　“然后...我回房间了，我始终觉得这是一场梦。”

　　“那个人...是男是女你总该知道。”我严厉道。

　　“当时没有关门，但我记得很清楚，是有人站在门外的，安静得没有声音，我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我沉默无言，实在不知道此时我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爸...妈妈她...是凶手吗？”

　　我看着他，无助又疲惫：“不是。”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给他做了饭，让他回自己房间去休息，看书、玩玩具、睡觉......都随便他，我告诉他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即便不是梦，也把它当作是一场梦，就此结束。

　　我准备出门。

　　我要亲自确认那件事情是否与我有关，或是与她有关，那时我心中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让我无比后悔的决定：

　　是我，我自首。

　　是她，我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