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一）

无数痛病的交织成就了你。

　　—《由来如何》

　　他们都叫我浪叔，我默认这是我的名字，大概是时间过得久了，我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连自己都名字都记不清了，我敲了敲我的头，抱歉，实在是想不起来。浪叔、浪叔，一口一个动听冷漠的叔字，我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多年轻了，还是顺从你们叫浪叔吧。

　　那么，

　　到底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你们都知道我的年岁不小，大小也有三十八年光阴，我思来想去，不如从他出现的时候说起，你们应该不会疑惑他是谁吧？若是还疑惑我便从头到尾与你们说，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他是我的第二人格。

　　或者说，他是住在我体内的另一个我，我原是不耻于提出他的存在，然而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过，并且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

　　他做过的事情我无法陈述细节，因为我不是他，他做过的一切都消失在我的记忆里，而他如今是也消失了，在那个女孩住院以后，他终于消失了。

　　原本他固执得迟迟不肯离开，他猖狂得不可一世，他疯癫得要让我消失，可是最后离开的人是谁呢？还是他啊，我无可救药的热烈庆祝他的消失，我终于自由了，我的脸上浮现出猖狂地笑，那个笑容同他一样，就连幅度、分寸都是那么的相同，我不停地大笑，甚至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快疯了，因为他的消失我开心到要死，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春山大概是说我是个温柔帅气的男人，事实如此，我英俊、帅气，自那以后却再也没了温柔，我的脾气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减少去看她的次数，可是我的内心却无比的思念她，我想陪在她身边，可是我告诉我自己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们之间的鸿沟大到足以摧毁彼此，我不能允许自己有这样龌蹉恶心的想法。但我知道他是消失了的，这确实是我的真情流露，我安慰自己因为她曾经是我伤害过的人，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弥补，弥补那个人格用我的身体对她做过的一些残忍下流事，我想去看她，可是我不能。

　　思惠说她患了很严重的创伤后遗症，现在又产生了严重的抑郁情绪，如果我再去只会加重她的病情，我知道她这样的悲惨状态一定同我脱不了干系，可是那天我还是忍不住跟思惠一起去了。

　　思惠是我的心理医生，现在是春山的主治医师。

　　那天我是同思惠一起去的，思惠让我站在门口，她不会闭门，她同意我在门口听听她的声音，但我们暂时不能见面，我思忖自己这样的行为十分恶心，像个偷窥狂，现在我提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作呕，为何会有一种小情侣之间的思念感，还是说只是我悲悯的灵魂因为之前她不经意间提到的“喜欢”二字，大可不必，我摆摆手，真是叫人好笑。

　　思惠在里面与她对谈，听声音她还是那样无精打采。

　　我同思惠之间没有秘密，我们是亲密无间的人，但绝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们不是恋人，更不是情人。她是我的倾听者，有关我龌蹉思想的输出对象，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各取所长，并非是我单方面的利用她，她把我作为她的研究对象，这样的研究已经过了十年，时间久到大家相互适应也相互了解，如今提到这里，还是没有好好陈述他的事情，即便是他消失了，但那些错事早已发生。

　　我站在门外。

　　思惠终于还是告诉了她他的消失，寄居在我体内的那个灵魂的消失，我以为她会释然、会开怀、会重获自由，可是我没有听到她言语里的任何轻松以及怨恨，她只淡淡的，甚至有些不舍，我听到她问她：“那么他痛苦吗？或者说他后悔他的出现吗？”

　　我恍惚了一瞬，但却无奈地笑了。

　　痛苦吗？

　　他那样的放肆猖狂，他又怎么会感到痛苦呢？他沐浴在罪恶的泉水里，他自觉清澈见底，所以直到消失还在影响着我，甚至更多人，他不计后果的作恶，而因为他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所以受不到道德的谴责、尝不到身体的剧痛，他日日夜夜只提及如何让自己罪恶之心得到满足，而那些罪责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概念，流行于他的部分文字之间，他怎么会痛苦？

　　后悔吗？

　　我自嘲道他后悔吗？后悔的为什么是他！他做了那样多无法挽回的错事，他甚至摧毁了我的上半辈子，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与痛苦中度过，他的消失难道不是理所当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后悔，我甚至不知道他走得是否安详，每当我想到这里，我的脑子就又变得昏沉沉的，我无力，也无心。

　　如今自由的我亲眼看着让自己内心悸动的她，作为受害者的身份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从她的言语中体会她对他逝去的怀念，我实在不明白那样一个社会垃圾怎么能如此这般重要，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牵肠挂肚？

　　真是幼稚可笑极了。

　　我对着门上的玻璃，门上镶嵌了一块小小的玻璃，以便我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因为思惠坐在她的身旁，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悲哀的声音，似乎一切都变得悲哀了。

　　我脸上愁绪更浓，我甚至分不清是否他真的离开了，还是说他本来就不曾离开，确是融进了我的骨血里，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他是因为我而生的，但我却因他而死。

　　后来思惠告知我：“如今你自由了，也没必要再去想以前的事了，但是付春山于你，天悬地疏，你知道的，她只是依恋，等她病好，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而他也是真的消失了。”

　　我望着墙壁，久久无言。

　　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我甚至不知道是她做过那些事情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他？我分不清消失的那个本来是我，还是说如今存在的人其实是他，时间会淡忘一切，然而兜兜转转了十年，我还是遇见了她。

　　那个我曾经伤害过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