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一）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人死后可了以心愿，如梦即逝，入生人梦了生前事，可知千秋。

　　—《囚梦记》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重复着一个梦，梦里我追赶着一个人，一个女孩，约莫十二三岁，那个女孩日复一日的出现，回望我的身体和样貌都在变化，而她却定格在了那个雨夜，我见到的她，披散着头发，乌黑浓密的头发没有一处是干的，白皙的皮肤，大圆眼睛杏仁一般可爱动人，是极好看的一张面容，可是她湿漉漉的，水从她的头顶滴到裙角，那是一条粉色的公主裙，上面布满了淤泥和血渍，她在哭，眼泪混合着水珠一直往下滑落，她的手里举着把伞，明明打着伞，却还湿得诡异。

　　我总觉得我认识她，她叫春琴，但是我却怎么想也又记不起她，她到底是谁啊？让我觉得很亲切，又觉得很悲伤，我想叫住她，问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我说：“春琴！春琴！你等等我！”

　　她打着伞在昏暗的雨夜狂奔，她没有回应我，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一直在跑，跑得越来越远，远到我追不上了，我精疲力尽，跌倒在雨夜里。

　　这时有个人来了，我朝他挥手：“快追春琴！我找不到她了！”并非我想这样说，而是出于本能的发声，那人手里拿着绳子，一言不发突然猛地一下把我的脖子勒住，他不停的拽着我的头发，我感觉我的头皮都快掉了，我的脖子也快断了，我能感觉到我的脖子被被勒出了一条血痕，好像皮开肉绽，血从我的脖子一直打湿到肚脐，我的整个脖子像被栓了一条狗链，在风雨交叠中，嘶嘶作痛。接着他又打了我两巴掌，我不明所以，嘴里叫着：“春琴！春…琴…春…”我发不出声音，那人开始撕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被撕破了，这时我却看到她了。

　　春琴在墙缝里，她躲在里面，漆黑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星光，我知道我完蛋了，我的生命正在流逝，我的嘴角渗出血来，那人没有停止对我的暴烈，他撕开我的短裤，开始朝里面探寻，直接拽下了我的内裤，开始用力的撞击我的身体，什么东西进来了又出去了，大概是我的灵魂，出窍了但没完全出窍，就像被陨石击中，一下又一下，我快窒息了，雨声越来越大，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一次比一次猛烈，我就像一张网，被撕得稀巴烂，春琴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还有眼泪的咸味。

　　我被吓醒了，没有出声，因为梦里失去了发声的权利。

　　“你怎么了！”

　　一睁眼就看到了浪叔，他正关切的看着我，然而他的离近，却让我更加害怕。

　　“一不小心看睡着了，真是抱歉。”我反应过来，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我在浪叔的书店里睡着了。

　　但却想起来当年那个让我近乎崩溃的梦，噩梦。

　　他看到我手里拿着的那本小册子，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东西原本是不让客人看的，我也忘记整理了，实属无奈，给我吧，以后别看了。”

　　我的眼神转移到手里的书册，只春琴两字让我触目惊心，开口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他说。

　　“那你怎么会有她写的东西？”

　　“以前朋友总喜欢给我赠书，各地的都有，许是哪位不知名作家拉下的，也算是别人的私人物品，但我却我忘记收好了。”

　　“你真的不认识她？”我确认道。

　　“不认识。”他仍是那样冷静。

　　“刚才浪壹打过电话了，叫我们去吃午饭，就在对面的饭馆里，想来他应该也快到了。”他说，像是在转移话题，不过也却是常理，但我始终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这样的巧合，是真的巧合吗？

真的不认识春么？

　　“好，我们走吧。”我回答他。

　　我跟着他去了饭馆。

　　浪壹果然到了，一脸焦急的在饭馆门口踌躇，见我到了，连忙关切的走上前：“去书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浪叔就替我回答了：“只是看看书，没什么大事。”

　　他看着我，仍是一脸不放心，我朝他微微一笑：“没事啊，睡了一觉，因为那书太过无趣。”无趣是假的，那书太过有趣，竟然让噩梦回旋，记得上一次看医生时也没说会严重，其实也很久没回忆起这个梦了，还有这个人，这个叫春琴的人。

　　她是谁呢？为什么会这样熟悉，为什么要对我置之不理，虽然只是梦，可那确实是触目惊心的痛。

　　还是十年前那场事故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噩梦又要回来了吗？

　　“吃什么？”浪壹打断了我的思考。

　　“随便吧，我都可以。”我说。

　　吃完午饭，下午我便揣着疑惑同浪壹去考察了，还好有浪壹在，做了那个梦后我整个人晖晖噩噩的，浪壹也感慨我像是被夺走了魂魄，可是我的头脑不受控制，实在太混乱了。

春琴的印象一直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我近乎崩溃。

　　直到夜里，我仍然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的浮现春琴的脸，湿答答的脸，春琴的粉色裙子，滴着水的裙子，还有那把伞，不知道什么颜色的伞，但那又确实是把伞，不能遮风挡雨的伞，以至于她这个人处于一团迷雾之中，越来越迷蒙，逐渐看不清了，春琴呢？

　　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这时约莫晚上十一点左右，母亲大概还没有睡，十年前的事，她应该还记得吧，虽然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不愿提当年的事情，我也是不愿的，就像春琴这个名字明明在岁月的流逝中早该沉入谷底，而今天却又出现出现在了我的世界，我逐渐羞愧难耐，这莫须有的情绪是我身体所难掌控的。

　　电话还未拨通，我开始捣鼓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包药，我打开其中一罐，开始按照叮嘱配药，这是我必须吃的东西，如同饭食一般，十年如一日的熬着，以防心里的恶魔吞噬自己，大概是当当年的阴影太深，我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以及选择失忆症。

　　电话打通了，那边传来母亲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想起来一些事。”

　　“嗯？”她似乎很疑惑。

　　“你能告诉我吗？”我说，“这些年来闭口不提的过去。”

　　“过去的都过去了。”她语气伤感。

　　“可是那个梦又回来了，我忘不掉的，吃再多药也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像野兽，从今天开始到现在，我的情绪就像过山车，其实我快烦死了，但为了维持正常秩序，只能装作无事，你知道的。”我平静道，“今天是这样，明天我也不知道会怎样。”

　　“到底怎么了？”她问我。

　　“春琴是谁？”

“不相干的人，我怎么知道。”她说。

“从前我就能梦到她，在很久之前还能梦到，后来她消失在我的梦里，可今天她又回来了。”我近乎疯魔一般地摇着头，十分崩溃，情绪仍然不受控制，“不不不…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感觉这个身体不再是我的，我控制不住她，我拼命的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女孩，可是她就像一段刻在我的记忆力的影像，反复播放，怎么去除也消不掉，我真的很害怕…”

　　“咱们不提以前的事好吗？”她顿了顿，继续说，“已经过去十年了，这个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好好成长。”

　　“可她出现在我的世界了，她在我的脑子里不断浮现，那个满是血渍滴着水的女孩，我本能的觉得愧疚。”

　　这一切过去了那么久，母亲也始料不及，她原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忘记她，忘记那段泥泞的过往。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突然。

　　“她早就死了。”她说，“在十年前那场雨夜里，出事故死的，死在了水渠里。”

　　我呆在原地，她死了啊。

　　“她曾经和你最要好，我知道这事你会难过，但不是你的错，那天晚上你也受伤了，不过这孩子命不好，伤得更重一些。”她无奈地说，“听报道说是事故，受了伤但一直爬，爬着爬着掉到了水渠里，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就…”

　　她果然已经不在人世，难怪会有亲切感，难怪我会悲悯难过，只因我是她的好朋友，可我这个好朋友，竟然选择忘了她。

抱歉，春琴，竟把你遗忘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