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五）

人若是不喜欢，乃至从心底里反感时，是很难做好一件事的。

虞夫人手把手地教，江厌离也认真地学，但是她不喜欢这些，学着也不快乐。

即使虞夫人压着自己的怒气一次次重新叮嘱，江厌离依旧在母亲的隐忍眼神和压抑的怒气中，成绩提升得很慢。

繁杂的支出和数字让她眼花缭乱，云梦各家商铺的特色和优劣让她脑子混沌，这些沉重而琐碎的东西，让她不再欢笑，每日只是抱着满怀的账簿去往虞夫人的院子。

而这，又一次引发了江家夫妇的争吵，也改变了江澄与母亲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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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眠，这是女人家的事，你别管。厌离若是不学这些，以后如何帮助子轩管理金麟台。”

“金家又不是没有下人，那些管事和长老是做什么的，厌离如今才十岁，你就让她学这么多？”

“十岁还小吗？她再有五年就要及笄了，如今却连最基本的采买都做不到，我十岁的时候……”

“好了，你别说了。三娘，这里不是眉山，厌离也不是你，她不喜欢这些，也不擅长。往后，就不要再教了。”

“江枫眠！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她不学这些，不会管家，难道以后你帮金家弟子安排衣食住行吗？你去跟金子轩的属下妻儿来往交流吗？”

“我江家的女儿为何一定要困在这些俗物之间？只要厌离高兴，过得开心就足以，这些可以先往后放放。”

“放？放到她出嫁吗？我再说一次，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事情，你别插手。”

“虞紫鸢，你就非要搞得这个家不得安宁是吗？厌离只是一个姑娘家，她不用甩着鞭子夜猎，也不用拿着账本吆喝，她可以过她想要的生活。”

虞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在指桑骂槐？你在嫌弃我吗？谁甩鞭子，谁吆喝，你在贬低谁？！江枫眠，我看透你了，除了你眼中潇洒肆意的游侠，和乖巧听话崇拜你，这两种类型以外，别的女人你是不是都看不惯？那你当初娶我干什么？”

江枫眠不耐地看了她一眼，摔门而去，“难道不是你先欺骗我吗？”

虞夫人看着江枫眠离去的背影，听着屋外女儿忐忑的询问“父亲？”

嫁到江家以来的这么些年，她第一次流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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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眠和江厌离走远了，虞夫人拒绝金珠银珠进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晚饭也没去吃。

江枫眠只以为妻子还在生气，也习惯了这种情况，吩咐了下人厨房时刻热着饭菜后，就回屋歇息了。

趁着魏无羡去安慰江厌离的时候，小江澄一个人跑到虞夫人屋门前，怀里揣着虞夫人最爱吃的糕点，也不敢违逆母亲的命令闯进去，就坐在门口稚嫩地劝慰着阿娘。

小江澄说了很多，什么不吃饭会肚子疼，会让外婆担心，什么自己已经可以舞出一套完整的剑法了，还学会了在水下憋气，什么他背着父亲偷偷去看了送走的小狗狗，妃妃它们都过得很好……

直到江澄紧紧抱着糕点睡倒在门口，金珠小心地说明了情况，虞夫人才推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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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在床上睡得香甜的江澄，虞夫人温柔地梳理着他软软的头发，手指隔空抚摸着这与自己相似的面容。

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子俩的性格是一脉相承的。

即使江厌离让她失望了，丈夫让她伤心了，可是她仍然没有办法放下对两人的牵挂和担忧。

如果厌离真的不愿学那些，如果她真的只想按照自己的喜好活着，那做母亲的难道能逼她去每日苦着一张脸吗？

按照江厌离的身份，五大仙门唯一的嫡女，是不可能下嫁的，而余下四家中只有金家是最佳选择。

有金夫人庇佑，江厌离可以顺遂一生。

但是一桩婚事不是两位夫人关系好就能定下来的，江厌离的未来也不是一个金夫人就能保证的。

那么，作为出嫁女儿的底气与后盾，江家必须要比现在更强盛才行。

金光善虽然风流，但手腕谋略的确是一流的，若是江家在十几年后势弱，那江厌离的地位和待遇也会随之变化。

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只是表象，虞夫人希望金家的人能够发自内心的承认她、拥护她、服从她。

既然自身的能力提升走不通了，那就必须有一个强大无比的娘家。

而等到新老一辈交替，掌管江家的，就是……

虞夫人躺在床上，抱紧了怀里的儿子。

阿澄，对不起，是阿娘没有决心，不能狠下心来去逼迫你姐姐。

未来，你要做个出色的家主，要很优秀很优秀，要做你姐姐最强势的靠山。

虞夫人亲吻着小江澄的额头，泪水染湿了江澄枕着的绸缎。

阿澄，你一定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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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把对厌离的失望和怒火，以及对她的担忧和思虑，尽数转化成了对阿澄的期望。想着要让他修为足够出众，处理事务水平足够高超，为人处事足够理智果断……一夜之间，他好像就从我的儿子，变成了我最严格的徒弟。”

“而让一个人不断进取的最好方式，就是为他树立一个目标，或者说，寻找一起努力的伙伴。不幸的是，那个人只能是魏无羡。”

“我许多次拿他和魏无羡相比，无视阿澄的努力和进步，忽略他眼中的期待和失望，全心全意都注意着阿澄的修为课业……如今想来，当真是大错特错。”

虞夫人目光望着远方，那是江澄院子的方向，语气中尽是哀叹与怅然。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甚至没能让阿澄因为我而有足够犯错的底气。一个在母亲面前处处担心，生怕自己让母亲失望的孩子……总之，既然有机会重新来过，我不会再重蹈覆辙，阿澄会是永远的第一位。”

虞夫人收起那股有些脆弱和悲伤的气息，眼神冷冽地看着金凌：“你伤害了江澄，这是事实，但是那是在我回来之前的事，所以我也不想去追究。你只要知道，我认你这个外孙，是因为血缘。但是我如何对待你，是宠爱还是平淡，你都没有理由和立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