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四）

对于舅舅的家庭和成长，金凌了解地不多，所知道的情况，基本来源于江澄和魏无羡口中的回忆。

他只知道，外祖母对舅舅很是严厉，在每一方面都要求舅舅要超过魏无羡，不能辜负江家少主的身份。

难道，是外祖母对过去的严厉，有所愧疚吗？

金凌如此想，便也如此问。

“对孩子严格，我并不觉得这是错。我做的不当之处，一是把两份严厉都压在江澄一个人身上，二是因为这过度的严厉和忧思，从未给过他足够的肯定。”

接下来的时间，金凌第一次知道了，舅舅、魏无羡口中那个家庭的真实面貌，和眼前这位外祖母真实而复杂的过往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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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无羡到来之前，虞紫鸢作为江家主母，最大的烦恼其实来源于自己的女儿，江家大小姐，江厌离。

修真界中，女修很少。

一是因为女子生来修行不易，在修炼天赋上往往弱于男子。

二是因为修炼一途是需要资源的，从灵剑到仙药，再到阵法、符箓，在学习的阶段其实也是消耗资源的阶段。

而女子最终都要出嫁，修为再高也不能给自己家族带来什么真切的利益，还不是要成别人家的媳妇。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亲缘慢慢地就淡了。

因此，仙门中对于女修往往是两种态度，若是你天赋卓绝，那便按照重点弟子待遇去训练，年级差不多的时候便安排去夜猎，博得美名，在婚事上有更多的挑选空间。

若是天赋平平，那简单走个修炼过场，会灵力，能御剑，也就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安排这些女儿去学习持家之道。

仙门说是仙门，但是生活在尘世之中，哪能不接触柴米油盐。

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需要黄金白银的。

一家之主总不能事事抓在手里，可是关乎到财政和脸面的事，也不能放心交给属下或旁系。

因此，一家的主母作为宗主的结发妻子，同床共枕，携手余生之人，就要帮助丈夫承担起这一份责任。

弟子的衣食住行，与其他家族夫人小姐的往来，旁系之间的年节赠礼，等等人情琐事和财务支出，都需要一家主母来操持。

更重要的一点，当宗主遇到意外不能在家里坐镇的时候，主母要能撑起大梁，稳定人心。

这些，是仙门中对于夫人的要求，比俗世的那些富家太太要更有担当。

女子生来不易，在仙门中若是没有上天赐予的天赋，修得一身高深修为，也必须通过后天的努力，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婚事，好夫家。

这固然可悲，是缠绕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但若是无力冲破，顺应然后掌握权力，未尝不是一种理智的选择。

毕竟，仙门中因为女子亦能修行，能有出众的仙子，对她们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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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紫鸢就是生来天赋很好的那种女子，也降生在了一个很爱她的家庭，亲人给她的爱和西南地界民众大多直白坦率的性格，让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好的眼光和非议。

但是在那一年的游历中，她见到了很多身不由己的姑娘，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被父母当作交易和棋子。

与城主白简相识后的通信中，她也知晓了就算是修真界，对女子的评价标准也摆脱不了出嫁从夫、三从四德的规矩束缚。

可是没有办法，仙门之间就是需要联姻，需要利益交换，需要权势合作。

这种延续了几百年的隐性规矩不是轻易就能打破的，也没多少人真的想去打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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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江枫眠一次次阻止她对江厌离的要求时，虞紫鸢觉得荒谬而可笑。

是，她的女儿的确天赋不高，就算是苦心修炼、用上好资源去培养，也只能堪堪修出金丹，水平在仙门里只会是泛泛水准。

可是江家又不是缺那点资源，让女儿吃些苦，努力修炼出一颗金丹，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起码有自保之力，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但是江枫眠不愿意，他说，既是江家嫡女，身份本就不同，江家会是她的后盾和底气，厌离无需折磨自己，去求那一颗金丹。

来回拉扯了三年，直到魏无羡来到江家，直到三个孩子亲亲热热关系极好，虞夫人看着又一次因为练剑而磨破手心，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儿，终于妥协了。

也许江枫眠说得对，有江家在，有她虞紫鸢在，就算厌离修为不行，也不影响什么。

之后，江家平静了很久，虞夫人虽然恼恨怨怼于丈夫的轻易移情和可笑的游侠梦情结，但是孩子是无辜的，魏婴也算是乖巧讨喜，虞夫人对他并没有什么大的意见。

她和藏色也算是朋友，犯不上为了一个孩子，再闹得家里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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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年年过去，江厌离到十岁的时候，离及笄就剩五年了，虞夫人开始把她带在身边，教授管家之法。

毕竟，女儿将来要嫁到金家当主母，金家那里的环境可不是什么一眼看到底的清澈池塘，金陵台的水，深着呢。

虞夫人自然是看出了江厌离的小女儿心思，女儿对于这桩婚事、对于未来的夫君是很满意的。

金家如今的主母宋挽秋又是自己的好友，有她在，厌离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受欺负，能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虞夫人认真严谨地制定了计划，准备在女儿及笄之前，争取能让她尝试着接手江家的事务，练习一下。

……可是太晚了。

当计划开始的时候，当虞夫人看到江厌离对这份计划书皱起的眉头和眼中的不愿时，虞夫人才恍惚发现，自己好像太想当然了。

江厌离很喜欢如今的生活，每日跟着厨娘学习一些菜品，做做女红，看着两个弟弟打打闹闹，还有几个熟识的闺阁密友聊天出行，她对这一切很满意。

当她看到母亲专属书房里新增的桌椅，看到上面摆放的几十本账簿和仙门各家人员资料时，江厌离第一次表达了反抗。

她小心地询问母亲，这些能不能不学？

虞夫人很惊奇，反问：“为什么不学？这些都是你该学的东西。”

什么是必须要学的？

什么是应该？

江厌离不知道。

她只是明白，自己的快乐日子，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