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送归客

接下来的路上，镖队再没碰到韩冰姬一行，他们确实分道扬镳了。

陈易安注意到游晚虬一直闷声不响，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和前两天大不一样。晌午休息的时候，陈易安有意走到游晚虬身边，递给他一块肉干，待他默默地接了，便问道：“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前天那个老美人呢？”

“没……没有啊。”游晚虬掩饰着。

陈易安笑笑，也不多问，在他身边坐下来，啃着自己那份干粮。却听游晚虬沉吟着问道：“陈镖头，你说，象韩冰姬那种做法，能赚到钱么？”

“我也第一次听说这种做法，别说，想得挺妙的。按理说，江湖上走货，难免有个闪失，若能加上这层保险，倒是有了保底的。手头宽裕的话，应该可以交易。”

“那万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是不是手头不宽裕？”

“倒不是。主要是不熟啊！她的底细都没摸清，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交易？你看不出来么，她自己也没打算成交。”

“哦。”游晚虬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想了想，又道：“万一她们保的货出了事，她们还要追凶寻仇。一个妇人家，这钱挣得不是太艰难么？”

“这个，”陈易安琢磨了一下，说：“也不一定。大部分走货的，还是能够保得自己平安，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她们身上。比方咱们镖局，十年来没出过岔子。所以需要她们出手追凶的，应该很少。还有，你看这个韩冰姬，蒙着面就这么漂亮了，再加上她令人同情的经历，那些骨头轻的头领，心肠软的镖师，多半也不管自己的货有没有风险，就把保金交了，等于是给她送钱。所以我估计，她赚得不少。”

“是这个道理。”游晚虬听得频频点头。他马上想到：更何况她并没有毁容呢！谁在私下里见了她的花容月貌，还有能力拒绝？按理，她应该将这套手段用在万壑风身上，却选择了一个不合适的对象。她果然没有做生意的诚意，她只是缺个跟班。

陈易安自言自语道：“能碰上这么一号人物，也真是挺巧的，算开眼了。”

正说着，听到居仁福在不远处嚷道：“都歇够了没有？好动身了！”大家便纷纷起来，整理好行装，护着镖车继续前行。

洪泽湖上游河流纵横，就算有桥，但大多数桥并不能通过宽大的镖车，所以乘船是不可避免的。陆路与水路切换，对于走镖来说比较麻烦，也很危险。好在镖队有自己长年合作的船家。陈易安很快联络好了，大家便七手八脚地将货箱和马车拆散，装了七八条船。

船刚开动不久，万壑风就发现不对，船为什么不直接往对岸的浦江柳林开？船家解释道：“浦江柳林那块地被一个大户买了，不让我们靠岸，咱们只能往上游走。”

“被哪个大户买了？”陈易安奇怪地问道。

“不清楚啊。”船家摇头道：“只知道和我们照面的人姓钱，还给我们看了地契，可我们不识字啊！”

没办法，只能听凭船家往上游划去，当然这样也并不算特别绕路，他们本来就是要往西北方向。往上游划了七八里地，船才靠岸了。大家把镖车重新套上马，准备开路。

这里离镖队熟悉的路线就有点距离了，大家展眼望去，发现周围非常荒凉，脚下没有什么象样的路，附近也没有村庄人烟。不过只要认准方向，这里离正路并不会太远。

镖队的人都是训练有素，分工明确的。居仁福一马当先，遇到杂草阻碍，便挥刀砍出一条路。他高大的身躯正适合做一个开路先锋，宽阔的肩膀雄浑有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万壑风骑马走在队伍中间，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众人随其催车前行，陈易安断后。

往前仅走了不到两里路，居仁福忽然站住了，因为前方不远处，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镖队，一身白衣飘飘，披散的头发覆盖着肩背，颇有些仙气。背着一个长长的皮囊，头角峥嵘的，似乎装着一种什么兵器。他就静静地站在那儿，神秘，又令人生畏。

居仁福四下望望，上前一步，试探道：“阁下站在这里，莫不是在等我们么？”

“是。”对方的回答极其简短。

来者不善。居仁福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趟子手立刻将拉成一线的镖车聚集成一堆，所有人站在外围，保护镖货。陈易安见状，从队伍尾部走上前来，静观事态发展。

居仁福沉声问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白面微须，长眉细目，左脸颊上有一道清晰的刀疤，是有些破相了。不过就算没那道刀疤，他身上散出的杀气，也已叫人喘不过气来。

“把货留下。”他提出了要求。

对镖队而言，这就是赤裸裸的宣战了。陈易安和居仁福都面呈愠色，刚要发话，一双手压住了他们的肩头，将他们按到身后。

只见万壑风走出队伍，抱拳道：“这位朋友，万某代人跑腿，江湖上难免有思虑不周的，不知是否与阁下有什么过节？还望略作提醒。”

白衣人眯起本来就已很细的眼睛，打量着万壑风，道：“你就是万壑风？千刀滚雪？”

“不敢，正是老朽。”万壑风暗道不妙，极力放低姿态，道：“若往昔并无得罪之处，还望阁下行个方便。”说罢，朝陈易安使个眼色。

陈易安虽然心里极不情愿，还是从身上取出一包银子，递给万壑风。镖队出门，都备有路上打点之用的银两钱财，按一定的规矩装成一包一包的。万壑风正要说出奉送银两的话，那白衣人见状，突然怒道：“你当我是叫化子么？！”说着，反手从背囊里“刷”地一抽，双手各多了一样兵器，一指万壑风身后的镖车，吼道：“我要的是那些！”

万壑风一看那对兵器，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对漆黑无光的虎头双钩。此钩一出，人人都感受到了逼人的杀气！这是一对来自地狱的神兵，是白无常索命的利刃。它们所散发出来的，永远都是死亡的气息！

钩，十八般兵器中排行第七，是一种多刃兵器，不仅象剑一样正反都有利刃，而且有一对令人防不胜防的弯钩。虎头双钩更是钩中的霸王，比别的钩又多出一对形似月牙、尖若牛角的护手，随便一个招式，都可以产生多个角度的杀伤力。更让一般江湖人士忌惮的，钩是刀、剑、棍等直兵器的克星，使钩的好手，在江湖上鲜遇对手。只不过因其极为难练，愿意选择练它的人很少。

那不仅是兵器，更是鲜明的招牌，它们属于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送归客，何不必。”万壑风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

何不必是黑白两道公认的第一杀手，被他追杀的人，无一生还。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那对夺命双钩，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命丧那对虎头钩之下！因此，人送绰号“送归客”，意思是他象死神一样专门送人归往西天。

可何不必只是一个杀手，独来独往，并不经营一个组织，一般不会单独劫大宗财物——他纵有天大的本事，又怎么驾驭五辆镖车？又怎么隐藏行踪？所以万壑风立刻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请问雇主是何人？万某好有个决断。”

“送归客”何不必冷笑道：“不义之财，人人得而劫之。”傲慢之情，等于告诉万壑风，他对这批货的来龙去脉清楚得很。

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了。万壑风心念急转，正待拿出一个对策来，忽听身后谢青华紧张地压低声音唤道：“万老爷子！”

万壑风回头一看，才惊觉镖队不知何时已被一群人包围。这些人好生奇特，他们全部穿着一个样式的褐色短衣，全部面无表情地盯着镖队，既不动，也没有声音，好象在等待着一个关键的指令。完全不似一般的劫匪，乍乍唬唬，嚣张跋扈。他们与何不必显然不是偶然碰上的，但众所周知，何不必并不经营组织，那么他们之间可能只是暂时的合作。

碰上硬茬了，真是糟糕！万壑风心下凉了半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以自己的小心谨慎，怎么会遇上这么凶险的情况。他一咬牙，对何不必道：“请阁下稍等，万某与弟子商议一下，或可将货全数奉送。”

这当然是个缓兵之计，不过何不必并不计较。他不急着动手，反正对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一切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万壑风退回到弟子中间，飞快地做了安排：“易安，仁福，你们带所有趟子手护着镖车突围，按原计划送货。青华赶到前面，找金安镖局前来支援。晚虬回去给家里报信。我一个人留下来对付姓何的。”不愧是个老江湖，短时间内便做出最恰当的安排：陈易安和居仁福是除万壑风以外武功最好的，由他们带着所有趟子手护着镖车，把握最大；谢青华的武功足可自保，让他前去求援没有问题；游晚虬第一次走镖，最没经验，也只知道来时的路，由他往回报信再合适不过。

陈易安面露忧虑，道：“师父，你一个人能行么？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对付他。”他听说过何不必，知道师父这一去生死难料。

万壑风叹了口气，道：“这样伤亡最小。我有麒麟甲护身，比你们扛得住。不成的话，我一个人也好脱身。”他深深地看了看两个最得力的徒弟，道：“镖货交给你们了。不要等我。我若脱身，自然有办法追上你们。若我没跟上来，你们就自己将镖货送到！”

说到这里，已经没有时间了。何不必悠悠地道：“后事交代好了吧。那就受死吧！”话音未落，已经钩起浪势，一对漆黑无光的杀人利刃，出手就要索命，没有一个动作是花架子。万壑风不敢怠慢，道声：“快走！”旋即抽刀在手，全神应付。

他们两人一出手，就仿佛发出一个信号，那些褐衣人同时动起手来。褐衣人不仅长得差不多，穿着也一样，甚至连兵器也完全统一。他们用的是一种形制特殊的刀。刀身略短，刀刃较窄，带着一个奇特的弧度，有点象波斯人的弯刀。这种刀份量比一般的大刀轻，便于携带，那种弧度又透出几分嗜血的杀气。此时，几十柄短刀瞬间凌厉地扑向镖队，场面立即陷入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