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啊…”繁锦从来不知，九尾狐断尾会如此之痛！先前取心头血时，那种痛苦已经让她肝肠寸断了，可若是同现在比起来，那只能算是挠痒痒…

繁锦痛的闷声跪在地上，断尾汨汨地向外渗出血水，疼得她四肢发麻，险些将尾巴掉在地上。

她怕自己支撑不住，赶忙施法将尾巴变作一片逆鳞。

玉白的龙鳞，带着鲜活的生气，周身泛出青白的寒气。

繁锦单手捧着那鳞片，拖着疲惫的身体触碰到润玉，为他解开胸前的衣襟。

“去吧…”她忍住泪意撑开手掌，只见那鳞片仿佛有生命一般，自觉与润玉的身体完成契合，很快便融为一体。

繁锦弯唇，确认润玉安然无恙，料想自己应该是成功了。

而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身体疲惫不堪，脑中混沌一片，只有断尾之痛无比清晰，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

“润玉哥哥，我要走了。”

害怕弄脏润玉的身上的锦被，繁锦不敢靠他太近，只远远看了一会儿，挥手同他告别。

“润玉哥哥，再见了啊…”

润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在冰冷的笠泽被一群红鲤鱼围殴。

他身体过分瘦弱，力气太小，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他的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早已是遍布伤疤，丑陋不堪。

“打死你这个丑八怪！”

“就是，打死他！”

暴躁的男孩们将他团团围住，有的负责困住他的手脚，有点负责拳打脚踢，还有那口齿伶俐的，专门负责说些难听话来恶心他。

润玉…哦不，这时他还叫做鲤儿，孤立无援地被逼在墙角，身心都备受煎熬。

“别打了…”他浑身都好疼，嘴上挨了拳头，说话都不清楚，徒劳地央求他们，“求你们，放过我吧…”

“呸，丑八怪！”

“你不配呆在笠泽，快滚吧！”

“求我们放过你？”为首的鲤鱼精神气地叉着腰，“可以啊！”

他叉开双腿，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低头看着鲤儿，“你过来，从我胯下爬过去，我就考虑放过你。”

“你们…”鲤儿想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呢？难道就因为头上长了一对难看的犄角，就活该被视为异类吗？

少年自尊心强，他不愿受辱，可如果不这么做，他恐怕会被活活打死…

鲤儿含泪爬起来，屈辱地跪在地上，强迫自己别去多想，一点点爬了过去。

“哈哈哈！”

“快看他呀，像不像一条狗？”

“哼，没人要的丑东西，活该啊！”

显然他的行为成功取悦了施暴者，他们格外开恩放过了他，临走前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小子，下次见面你就没这么幸运了哦！”

鲤儿咬牙忍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慢慢回到家中。

他的母亲簌离公主又喝多了，正在殿内发疯。

“陛下，你为什么抛弃我啊？那个荼姚有什么好的，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她看见润玉回来，还以为见到了负心薄幸的天帝，拉住他猛地抱进怀里，“陛下，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鲤儿被勒得很疼，身体崩成一条直线，几乎就要晕过去。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舍不得松开。记忆里，从小到大，母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会给他一个拥抱，即便这拥抱带着恨意，即便被拥抱的感觉并不舒服。

“娘亲…”被母亲抱在怀里，鲤儿禁不住唤她，“娘亲，鲤儿也爱你啊！”

“嗯？”因为他这一句话，簌离突然从醉梦中醒来，大力将鲤儿推倒在地，苍白的指尖指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不是陛下，你是谁？”

“我是鲤儿啊…”鲤儿哭了，为自己也为娘亲，“娘亲，我是你的孩子啊！”

“鲤儿…”簌离沉吟了一会儿，脸上带着鲜活的恨意，直愣愣地看向地上的孩子，“哈哈哈，你是鲤儿，我的儿子啊…”

她笑得癫狂，上前两步一把抱住鲤儿，抬手在他额角两个软软的龙角上温柔地捏了捏，嘴里说着，“呵呵…你长的和他真像啊…可是…”

簌离突然脸色大变，手中忽的用力攥紧一边的小角，用力一掰，只听得“咔叭”一声脆响，竟是生生被折断了！

“啊！”鲤儿疼得眼泪飙出来，身体匍匐在坚硬的地板上，头上鲜血直流…

“你不要怪我，”那是她的亲儿子啊…可簌离好像一点都不心疼，她拖住鲤儿一只脚，轻而易举就将他拉至身前，手覆上另外一边龙角，用同样的力度折断了。

“儿啊…”手里沾满鲤儿的血迹，簌离看着他孱弱瘦小的身子，弱小的随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与他太像了…为什么一定要做龙呢？做一条鲤鱼多好，乖，娘会疼你的…”

她似呓语一般，再度将鲤儿拉起来抱在怀中，轻轻解开他身上破碎不合体的素白长衫，发现了他身上千疮百孔的伤痕。

她有片刻的停顿，动作逐渐放缓，却还是固执地全部解开来，露出少年干瘦的胸膛。

“娘…”从鲤儿的角度，可以看到簌离已然魔怔了，两只空洞的大眼睛木木的落在他心口的位置，正是他的逆鳞所在。

难道娘亲要拔了他的逆鳞吗？

这个认知让鲤儿从心底里感到害怕。他不明白，为何娘亲恨他至此，要亲手毁了他？

这样想着，鲤儿手中推拒，身子瑟瑟发抖，想脱离这个可怕的怀抱。

可他这一动，恰恰惊动了失魂的簌离，她一时又陷入梦魇，死死困住鲤儿，手中催动灵力，“想跑？你们一个一个…休想再离开我！”

话音甫落，鲤儿便觉胸前传来剧痛，利刃刺进去，精准地找到那片护心鳞，残忍地将它剜了下来。

这次鲤儿没有喊叫，甚至一丝挣扎也无。那是因为，早在鳞片被触动的那刻，他已然承受不住晕死过去……

过了很久很久，等鲤儿再次醒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扔在了门外，赤着上身躺在一大片海藻里。

冷……由内而外，身体异常寒冷，空荡的胸口失去庇护，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对外敞开。

他苦笑，眼皮费力地合起来，挤出大颗泪珠，沿着苍白的侧脸一路滑下。

他想，自己怎么还没死去呢，这种日子，多一天都是折磨啊……

“哥哥、鲤儿哥哥？”

昏睡中，鲤儿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叫他，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好听，好像就在他耳边似的。

鲤儿挣扎着醒来，正对上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眼望不到底。

“鲤儿哥哥！”见他睁开眼，小女孩开心地笑了，关切地问他，“你看起来很不好，怎么了呢？”

“我…”鲤儿开口，惊觉自己嗓音沙哑，怕吓到小姑娘，立马闭上嘴。

“没关系的…”女孩甜甜地笑，圆润的脸庞靠近，额头与他相贴，静静地感受他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啊…怎么这样啊！”不知她感觉到什么，再抬眼时，满是怜惜和不甘，心疼地抚摸鲤儿带血的脸，“鲤儿哥哥，没关系，就算他们都不喜欢你，你还有我！”

“我来救你！”

女孩笑容依旧，似乎医治他是小菜一碟的事。鲤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心里被她感动，却不忍告诉她，没用的…

龙之逆鳞只有一片，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还如何去修补呢？

鲤儿不抱希望，可下一刻，女孩柔软的手抚上他的心口，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

然后，神奇的，原本生长逆鳞的地方开始一点点重生，皮肉也在迅速恢复，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怎么样，我说了我可以救你吧！”

鲤儿抬眼看她，惊讶地说不出话，却见女孩突然哭起来，“鲤儿哥哥，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