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

“呵，”润玉失笑，手中用力将女孩扶起来，看她那副呆傻的模样，忍不住在她额头敲了一下，“怎么，有只不懂规矩的狐狸跑到我的布星台，我还不能来抓她吗？”

“不是的…”繁锦胆怯，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目的，连忙摆手，“陛下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我这次来，是有事要和邝露姐姐说。”

小姑娘很有礼貌，称呼他为陛下的时候，身体鞠躬作揖，俨然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将他奉为君主。

看着女孩头上乖巧的包子髻，润玉心头没来由地生出厌烦的情绪。

那时他送旭凤和锦觅离开，只一眼便发现了繁锦。试问在六界之中，还有那只狐狸比她更好看呢？

她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一双眼睛咕噜噜转个不停，小嘴微微张开，分明就是抱怨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润玉有意逗她，拉住旭凤说了许多无用的话，凭白耗费不少时间。

见小狐狸快炸毛了，他才忍着笑意同旭凤道别，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回到璇玑宫，将内室的窗户都打开，只为了方便小姑娘进入。甚至于，他担心繁锦不小心摔倒，还在窗沿下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谁知等来等去都不见繁锦的踪影，润玉忍不住施法去探，才知她竟去了布星台。

他是特意寻她而来的，可她却已经放下他了，一本正经的说，“陛下，我并非为你而来。”

是啊…原本就是他先有意苛责于她，而今小姑娘不过是奉命行事，可他为什么如此不痛快呢？

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对她流露出不该有的心情，润玉只仓促地吩咐了一句，“下次再来，无需偷偷摸摸，天庭不会有人拦你”，便缓缓踱步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润玉悲哀地想，也许自己本不该来这一趟的。像繁锦这样年轻活泼的小仙子，爱与不爱都只在一念之间。

只有他一个人优柔寡断，横竖都不快乐。

是夜，润玉罕见地没有忙公务，他与繁锦分别之后，独自穿过茂密的昙花丛，回到了璇玑宫。

他本无心睡眠，坐在靠窗的桌案前随便翻看一本奇谭异志，却越看越不是滋味。

窗外月明星稀，有一妙龄女子的身影由远及近，不多时便敲响了润玉寝殿的大门，“陛下，您在吗？”

润玉闻声皱眉，他平素喜静，休息的时候不许宫娥随意打扰，是谁如此没有眼色呢？

他沉声，静默了一会儿，那女子在门外迟迟不肯离开，又一次在门外低喊，“陛下，是邝露吩咐我，给您送安神汤的。”

听到邝露的名字，润玉表情有些许缓和。他转念想到，自从他出关之后，邝露总是无端担忧他的身体，上朝时经常呆呆地看着他，表情似忧非忧。而每当他问起来，邝露又推说无事，让他不要多想。

邝露伺候他的日子着实不算太短，对他的饮食起居可谓是了如指掌。

而他最近睡眠极差，有时一夜都不曾上榻，这些都瞒不过邝露的眼睛。

润玉想起，这段时间的确听邝露提起过，她寻到一个安神的药方，想请天医配了给他试试。

润玉还记得，邝露同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是商量的，可她脸上挂着浓浓的关心，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个不字。

思及此，润玉放下手中书卷，对着门外淡淡说道，“放在门外，我自会去取。”

门外低声应了声“是”，然后有杯盏落地的声音，确认女子离开以后，润玉不紧不慢地踱步出去，推门便见一天青色琉璃盏，里面盛满了墨色的汤汁。

润玉俯身将药碗端了回来。那药味道极冲，苦涩中夹杂着血腥之气，却又隐隐带着一点桃花的香气。

润玉心下生疑，一时也拿不准此药是什么配方。但他想着，既然是邝露所赠，总归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近来诸事繁忙，他的确有些累了，虽然身为神仙，睡眠不是必须的，可灵力消耗太大，饶是他也难免会感到力有不足。

润玉仰头一饮而尽，喉中充斥的腥味太过强烈，让他有些呕意。

然而，很快润玉便产生了睡意，脑中有了久违的昏沉之感，身体暖洋洋的。他只当是药性发作，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偌大的寝殿陷入一片寂静，魇兽出去食梦了，只有偶尔响起沉沉的呼吸声，证明璇玑宫的主人在沉睡。

润玉今夜睡的仓促，没有将窗户关好。夜阑人静中，窗柩处突兀地响起“吱呀”一声，紧接着有一只粉色的九尾狐从缝隙中窜了进来，毛茸茸的小脚不期然碰到尖锐桌角，疼得滚了下去。

“哎呦…”繁锦闷哼一声，变作人形的时候，苍白的小手顾不上去查看脚伤，而是牢牢地护在心口。

“嘶…”她刚才取了一捧心头血，伤口处红肿不堪，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

现下突然一摔，她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却还惦记着不能吵醒润玉，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手脚并用，在柔软地地毯上匍匐爬行，坐在润玉床边的脚踏上。

借着明亮的月色，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男子肤白胜雪，薄唇轻抿，嘴角还沾着一点猩红。

繁锦心头一动，素手抚摸他的脸，舍不得将那滴血珠拭去。

那是她的心头血，现在却成了拯救心上人的良药。繁锦嘴角含笑，为这个认知感到欣慰和激动。

像她这样资质平平的小狐狸，可能终其一生都会这样虚度，不会在六界中留下更多痕迹。

可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她，因为润玉而有了价值…

繁锦这样想着，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润玉的脸上。

“润玉哥哥，”润玉喝下的安神汤里，除了有她的心头血以外，还有青丘上好的安神药物，是以繁锦知道，他这一觉会睡得很沉。小姑娘颇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两手捧着润玉瘦削的脸颊，在他额头试探性地落下一吻。

润玉果然没有反应，繁锦胆子便大了起来，红唇微启，吻上他端正高挺的鼻梁，一路蜿蜒流连，直至落在他温热的唇上。

她还在流泪，咸涩的滋味滑入彼此交缠的唇舌，让她的身体禁不住战栗。

“润玉、润玉…”她痴痴地喊，目光依依地缠在他身上，似要将他整个人刻在心间。

时候不早了…繁锦来的时候，只是跟邝露说，她想润玉了，想偷偷来见他。若是呆的时间太久了，难免会惹来怀疑。

繁锦恋恋不舍地抬起身体，从袖中掏出一把带着浅浅血迹的匕首，幻化出九条粉嘟嘟的狐尾。

繁锦还记得，小时候哥哥们最喜欢抱着她炫耀，说锦儿的尾巴是最漂亮的，和所有的狐狸都不一样。

有一次她贪玩跑到人间去，不小心被猎人的捕兽夹夹住，生生扯断几根羽毛。二哥当时可生气了，叫嚷着一定要找那人算账。

可惜…她现在必须要砍断一条尾巴了。

繁锦怕疼，往嘴里塞了一块帕子，然后狠下心来，用力向身后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