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拉寺（一）

昨日到了墨脱，张起灵带着你上雪山，重新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见了喇嘛。

你闭眼枕在张起灵胸膛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千里之远，遥遥地顺着风雪而来，灌入你裸露的袖口。

张起灵无言地把怀里之人身上的毯子捂紧几分，向对面的老喇嘛说，能否先让他二人进屋。

老喇嘛一席红袍，佛珠在满是茧子的虎口转动几颗，随后让小喇嘛为他们准备一处客房。

寺庙很大，小喇嘛持着一盏油灯，摇曳的烛火，昏暗的客房，小喇嘛自小在这里长大，即便不点灯，摸黑也能找到位置，是以很快带着他们进了一间整理好的房间，房内别有洞天，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还有一处窄小的内院，坐在屋檐下可以看到外面飘飞的大雪，院中还系着彩色的幡旗，白茫茫的风雪之下耀眼无比。

待身边的人走进客房中，小喇嘛从怀里取出火石上前为他们点火，冬夜漫长，无火会格外难熬。

张起灵将怀里的人安置在床上后，才回头对他道了一声多谢。

小喇嘛熟练地把火生起，又用瓦罐烧了热汤，这才离去，临走前无意间看到那个躺在床上，从头到尾遮掩得分外严实的人，发现那人一脸的病态，看上去已经时日无多了。

小喇嘛见过不少将死之人，有时要随上师他们去为藏民诵经超度，也要替死去的人将尸骨带到野外进行天葬，他们用僵硬的身躯喂食天上的老鹰，犹如当年释迦牟尼以身饲虎，求得永生。

不知道这个人也是如此吗？

他感到好奇，匆匆几眼间已经想到了许多的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拿起油灯，很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来到这里已是傍晚，过了时间，天就彻底暗下来了，张起灵记得这里的夜空，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次。墨脱像他重生的起点与结束的终点，生死都在这片大雪里交替，偶尔出现一小片红，也很快在三日的时间里消逝，那三天里他第一次学会想，学会爱，学会感知，学会记住，也学会痛，在他还很漫长的人生里，他明白了等待的意义，明白等待原来也是一种爱。

白玛把感知爱的能力给了他，这份爱会陪他走过许许多多个未知的十年。

你已经醒了，醒了很久，上雪山的过程中，你做了很多梦，每一个梦都很长，这使你精疲力竭，每次醒来都很困，但还没来得及积攒更多的力气，就已经坠入下一个梦。

在浑浑噩噩的梦里，你时常认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也许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很多熟悉又不熟悉的人迎面走来，又擦身而过。

你所处的地方也许是一片茫茫的雪山，望也望不到边际，又也许是一片大海，天上的月亮白晃晃的，把海面照的银光闪闪。

有次你半睡半醒间似乎看到了爹，他站在你面前，面容如初。

他问你，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

你看着他，心头被很多话堵住，可最后也只是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仰头看着他说：还不错。

爹是什么表情，梦里的你没法记住，总之是朦胧一片，能看清脸就看清脸，看不清就是一团蒙蒙的雾。

你又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墓里，黏腻的血液沾了满身，你爬不起来，只能匍匐向前，流着泪用满是血污的手扣进泥土里。

你从这里开始梦魇，不安地翻来覆去，张起灵的手心覆上你的额头，你的脉搏在他指腹下跳动，像夏末知了的嗡鸣，如此薄弱，像下一秒就会失去应有的力度，明明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但张起灵仍旧会担心这最后一份证明你还活着的痕迹会消失不见。

梦里场景又变了，你梦到那年七星鲁王宫，你下到墓里，先看到王胖子，再是吴邪，到吴三省，最后是张起灵。

张起灵可能不知道，看到他的那一眼，你的心有多乱，这场相见中间隔的时间只有三年，是你们这么多离别里相隔时间最短的，却是最让你心泛波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