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
范柳原对白流苏说,你是医我的药。
而傅诚于展君白而言,大约是他的入骨之毒,亦是解毒之药。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有时深夜里,展君白从情欲中清醒,会静静看着身边的傅诚。
他依然是与上辈子一样的清俊面容。
展君白喜欢傅诚的眼睛,虽然此时那双眼闭着,但展君白仍忍不住伸手抚摸。
这双眼里曾有温柔笑意,也曾有恨之入骨。
他以为这一世能有一些不一样。
但的确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展君白又想。
即使傅诚的眼里再次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但展君白依然认为,这和上一世是不一样的。
起码,傅诚没有再用死亡来拒绝他。
他给自己和傅诚找了许多理由。
唯独不曾再想过民国元年的灭门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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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君白给傅诚带回来一个孤儿,是他上辈子的弟子。
但傅诚却显得很冷淡。
他不想和任何上一世的人再有瓜葛。
弟子也好,紫宁也好。
可能依然要在戏班子里辛苦的讨生活,但离他远远的,至少能平安的活下去。
但展君白把人送到自己身边,他也只能接受。左不过当是一个普通随侍。
那孩子却仍对他亲近,像是天生本能。
傅诚便状似不在意的叫他平安,像是所有富贵人家里都会取的名字。
是再随意不过的一个名字。
平安,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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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公馆后院的杏树已经长成了。
小平安蹲在树下,说是要给傅诚拢一捧掉落的杏花。
实际上却在偷偷盘算,这满树杏花,熙熙攘攘的热闹。
来年应该能结不少杏果。
他一副馋嘴模样,让傅诚忍不住发笑。
这时展君白走来,见他脸上挂起笑意,便也不禁柔和了神色。
“在笑什么?”
他随傅诚的视线看去,便也恍然。然后转头揶揄傅诚,“你当年种杏核,不也和他是一样的心思?”
傅诚白了他一眼,而展君白笑的开怀。笑够又拉起傅诚的手,两人往屋里走去。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傅诚看着展君白,莫名想起这句唱词。
他与展君白,初见并非兰因,自然也逃不过絮果。
可惜,可惜。
这世上所有遗憾,结果都逃不过一句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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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年。
这年年初,赵璟明派人送来一份礼物。
是个相机,不算贵重,讨巧是个稀罕玩意儿。展君白和傅诚对此都是兴致缺缺,反倒平安多看了几眼。
于是傅诚便拿起来把玩几日。
他总会拍一些普通又奇怪的东西。
比如三两闲话的佣人,门口的警卫,端茶的邱明,罚站的平安。又比如后院的杏树,中庭的枪靶,前厅的花瓶。
还有展君白。
傅诚偶尔也会拍一拍展君白。
有时候是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在外笑如春风,有时候是他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困倦懈怠。
有时候照片里的展君白在忙碌,有时候照片里的展君白透过镜头在看他。
待用光两卷胶卷,傅诚也就不再拍照了。
那相机便给了平安。
平安也是初学,拿着邱明给他的胶卷,总是要犹豫很久才敢按快门。
那天平安随傅诚去陈余之的医馆里帮忙,没一会儿却下起了絮絮白雪。
傅诚在屋里忙碌,他就拿着相机在院里陪陈可盈。
“平安,拍一下我和大白。”
陈可盈一手抱着白猫,一边冲平安招手。
于是平安就把抱着猫的女孩儿圈进相框中,按下快门。
“等照片洗出来,一定要给我看一看啊!”
陈可盈笑嘻嘻的对平安道。
平安也笑着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展君白撑着伞走进院子。
他忙走上去,“您来了。”
他又侧身,向屋里示意,“少爷在屋里。”
展君白冲他摆了摆手。
没过一会儿,便看见傅诚从屋里走出来,身上多了件来时没有的白色披风。
傅诚对陈余之道一声告辞,又笑着和陈可盈说了声再见。
然后他走向展君白。
展君白撑着伞,那伞下恰有一人的空余。
雪落蒸腾出湿气,景城便笼罩上一层朦胧。
而展君白与傅诚在伞下并肩的背影,也被平安不自觉的留在了相框之中。
平安只觉得,这张照片一定很好看。而至于为什么好看,他却也说不上来。
大约是,与君同淋雪,也算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