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往事

实不相瞒，前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就是这么被温轻云给凶走的。

他们都想攀龙附凤，可是都不想断腿一辈子坐轮椅。

但是姽婳死乞白赖的赖着不走，非要温轻云与她共赏一曲。

“这琴我可是特意为你带来的，就让我弹一曲吧……”

“……”

琴声悠扬，可是温轻云完全没心思听，他费力折腾出这么多幺蛾子来，是诚心希望看到慕筠归吃醋的模样，想看他炸毛冲上来，一把抱住自己，至少也要挽留争取一下。

再不济，也得像平时似的瞪他一眼，以表重视啊……

然而什么都没有，慕筠归好像是嫌他们两个聒噪，很不耐烦的离开，擦身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的身后一页纸滑落，温轻云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封信。

“温二公子：

展信悦。

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但我真的还是想对你说一句谢谢。

我知道你应该不会想听我被逐出天枢的理由。

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想你。

坚持三年默默地念着银光，是我的执着所能承载的负荷，离开它一千零九十六天天，是我一辈子人生能承受的上限。

从前想它的时候，我至少还能看到它，现在它在我身边，即使它并不属于我。

每一次我都在想，我的这一辈子，也只有它了。

但梦醒之后，我摸着空白冰凉的床单，一次次地提醒我自己，它的一辈子，再也不会有我了。

终于，我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前方有路，但我知道，没有它的那条，我再也走不下去了。

所以我答应当天枢临时的驯兽师，我发过誓仅此一次，最后一次，干这沾满鲜血的事。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在温府看到它的那一眼，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

它陌生的眼神，疏离的态度，我都看到了，但你知道吗，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见到了活生生的银光。

二公子，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那天见到你，我就想不顾一切地说出这句话。

可我不敢。

我也知道，我的执着和心意可能会灼伤你，可我却不后悔自己曾经的三年。

所以我尊重温府的选择，我选择把银光放回温府。

可是，每天夜里，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想着它会不会回来。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贪婪的。得到之后再失去，是人最接受不了的事情。

但是，如果我是那个会阻碍你幸福的人，那我宁愿成全你的那段往事。

可现在我才发现，比起那些，我最受不了的，竟是你的一个眼神。

你一定记得那个在天枢首领走后扔下铁鞭的人，但你不一定记得小时候的那个筠归。

我爱你，我自私，可笑，但我真的很想你。从进温府捉拿银光的那一刻起，我就印证了我的猜想。故人相见，却不再留恋。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就是你。

生气的小云，认真的小云，害怕的小云。

我都记得，可是你，还会愿意记得我吗？

现在我回来了，我只想牢牢地抓住你，想让你接受我。

苍白的话语说起来越来越显得可笑和落俗，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仍旧是我一直追逐的那个人，但是我甚至不能像从前那样追求你，因为我要顾及一切，平衡一切。

我以为我能做到的，但在那天我才知道，我能平衡所有，唯独无法平衡对你的想念和爱意。

感情的天平不断倾斜，将我推向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深渊里全是想念。

这是我如今唯一能抓住你的机会。

即将溺毙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求生。

这是你编排的戏，我甘愿入局，这也是我布置的赌局，你就是我的筹码。

因为我会觉得，温轻云还记得慕筠归。

原谅我孤注一掷，自私地用你的爱来做赌注。

既然我的爱已经落俗，那我就不怕跌落尘埃。

我知道自己可恶，知道自己可恨。

可我却还是希望我能赌赢。

我爱你。”

温轻云看到最后大为惊讶，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姽婳。

自己的身世，就连自己也不记得了。童年的玩伴，如今却站在对立的阵营，尽管一个已经离开特权组织，一个还未走上朝堂，怎么可能这么巧？那个人的终点，竟是自己的起点吗？

“温轻云！”

“在，主人。”他连忙俯身。

温让语真是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偷懒！练功去！”

“是。”

温轻云的武功自然是温让语教，但恐怕他人知道了会大为惊讶，他们一定会叫道：“原来看起来文静的吏部尚书还能文能武啊！”

这也不奇怪，温氏这边十个有九个都是文人。相反天枢倒是几乎全是武打的。人们便说，“南文温府，北武天枢”。

这两派就这么对立着，也没人说得清原因，也许是强者之间不可能服输吧。似乎生来就是南北不相容，文武不能通。

因此温让语才生出了要让温轻云练武的想法，他想要、也敢于打破别人的刻板印象。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来，在大殿门口绊一跤。

“怎么了？”皇帝身边的一个随从问道。

“参见陛下，”侍卫连忙补了行礼，“席通将军大军压境，已拿下我朝三座城池，扬言要灭掉我朝。”

皇帝猛然站起来，差点随手把砚台飞出去。

随从附和：“陛下息怒，我朝建立不久，外邦寻衅滋事也实属正常，只需全力镇压便可……”

皇帝摇头：“不，全力镇压，口服心不服怎么办？”

随从无话可说，皇帝命令：“你现在立刻召集重臣，临时议事！”

“是。”

温让语和温轻言来到朝堂时，天枢也正从另外一边过来。

“参见陛下，吾皇……”

“免礼，”皇帝也顾不得繁多的礼节，直接叫停，“外族席通将军如今大军压境，诸位须全力以赴，以保我朝太平。慕枫，你既为骠骑将军，理应带兵前往边境镇压，务必夺回失地。”

“臣领旨，臣定当精忠报国。”慕枫抱拳。

皇帝又拿出第二道令牌：“慕司，你的天枢组织可谓是风生水起，无孔不入，朕命天枢协助军队作战。”

“是。”慕司上前接过令牌。

“温尚书，”皇帝又说，“温氏善文，就不要去战场为好。你们负责运筹帷幄。”

“是。”

“好了好了，朕知道天枢与温氏有些冲突，但大敌当前两派结盟一致对外，众爱卿没有什么意见吧？”

一片沉默，皇帝有些尴尬。

随从还想说什么“还不快回答陛下”之类的话，刚开口温轻言就说：“陛下英明。”

那边慕枫也只好忍气吞声：“陛下英明。”然后又在心里补充了后半句“……个屁”。

皇帝拍手：“好，这才是我朝英雄模范！大军明早出发！”

“臣告退。”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一阕清冷冷的岁月淋漓在朝花夕拾的故事里，肩并流年，云水禅心，打开潮湿的空气，雾散淡淡。

“你觉得温氏善文，就瞧不起，是么？”慕司问慕枫。

“没有，我只是觉得，同样是朝廷重臣，为何他们便可以安逸，而我们就要在战场厮杀？这不公平。”

“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慕司语重心长，“你没听陛下说的吗？大敌当前一致对外。难道说，你比皇帝面子还大？”

“不敢。”

“他们也并不安逸，”慕司让慕枫坐下，“如果他们的计策出错，将会万劫不复。打仗时，小兵只需要打，遇到问题他们会问头目，头目再问上一级头目，最大的头目问首领，首领要是拿不定主意还得问军师，温氏就是这一仗的军师，他还能去问谁？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更加危险。”

看出慕枫深色不定，慕司又说：“我们父子共同作战，放心。”

“抱歉，”慕枫说道，“我想我这性格可真不像您。”

“正常的，”看着慕枫惊讶的眼神，慕司缓缓道来，“一般给兄弟姐妹起名，都讲究字的偏旁或是族谱。你叫慕枫，你大哥却叫慕宸，你没有怀疑过吗？”

“也许有吧。”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打更的声音。

“罢了，”慕司叹气，“改天再说吧。”

温氏也没有睡，温让语问温轻云：“我让你习武，知道我作出这个选择的目的吗？”

“报仇？”

“没错，就是报仇，”温让语答得一本正经，“哪怕身死魂消，哪怕众叛亲离，哪怕搅乱天道翻转轮回捅破天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报仇。”

“啊？”温轻云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了，“一时报仇不了也不要紧……主人，不用弄得这么惨烈吧……”

“惨烈吗？温轻云，那只是你经历得还不够多。我们温氏当年全死在席通兵下，只剩我一人了，想要报仇，就要忍耐，情到深处，天地亦哀……”

这话听得温轻云心中忽然一痛，却又莫名所以。

主人说过，时间的箭头，都指向铩羽而归的地方，你会前进，但终究会投降，这一场不流血的仗，只有自尊会受伤，成王败寇的规则和现实一样。

翌日，校场上红旗招展，十万大军披甲戴盔，整装待发。

慕枫走上高台，宣誓的声音庄严而有力：

“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