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

夜色已浓，京城初春的街道上没有一丝动静。寂静一片中靴底轻踏屋后石板的声响惊扰了停歇在树枝上的几只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不曾停下的微风此时也因无人出入而大了许多。

离歌笑随意扎在脑后的黑发被扬起，凌乱地遮住了他的神色。月色朦胧，似披了层纱幔般氤氲不透明。

离歌笑忽地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空中渐沉的那弯残月。残月四周是一圈暖黄的月晕，无心瞧去倒真像满月一样。

平地又起了一阵风，带着或是初开或是含苞的花的淡淡香味，却卷走了他身上的暖意。

要变天了。

离歌笑如是想着，嘴角又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然后便大步往醉生梦死走去。月光笼在他一身深色衣衫上，飞扬的衣角却又添了几分苍凉意味。

已入夜，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海瑞面容间透着疲惫，慢慢从粥厂走出，到轿前撩开布帘坐定闭目。轿子随即抬离地面，平稳朝海府方向而去。

夜晚微凉的风从布帘缝隙里吹入，丝丝凉意自海瑞撑住额头的指尖透进身体。他揉揉太阳穴直起酸涨的腰，掀开一旁帘幕向外眺望。

海瑞四处奔走调查案情却没有什么进展。

他曾于几日前给经手赈灾粮的各级官员寄出书信，但只似石沉大海般毫无音信。

海瑞早料想到了这种情况，因而对于督办和协办官员怠工、以各种借口和理由推辞查案的行为只是沉默着不置可否，并不像从前那样跳出来与之争论。

他痛心于朝廷中人畏缩不前，但更鄙弃那些虚伪做作之辈。索性不去见那些假意笑容相迎的官员，眼不见为净。

今日早朝嘉靖询问案件的进展，他将基本一无所获的实情禀告，自然也包括那些躲在一边无事可做的官员名单。

嘉靖大怒，命锦衣卫将那几人当庭抓入大牢收押，又指派了几位官员协助调查后拂袖而去。

明黄色的衣角刚消失在视线中，他便无视了周围官员含义各异的眼神大步走出大殿。

殿外阳光不似数日前那般明媚耀眼但仍很明亮，海瑞深呼了口气，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海大人。"

几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官员微微侧目，然后收回了目光径直离开。

海瑞转过身，叶安走了过来，唇边仍是抹笑:"家父大病初愈，敝府设宴为父亲冲喜。海大人可有空前来?"

天边东升的朝阳洒下万丈金辉，难以睁眼直视。海瑞眯起眼，拱手道:"叶大人病愈甚是可喜，下官本应登门拜访。只是近日有要事在身，实在抽不开身，一等有空定上贵府探望。"

"如此，等海大人得空时，叶某定会递上请柬一封郑重邀请。"

"下官必然前去。"

对于官场上的客套说辞海瑞一向是不屑的，而今日对着叶安却不自觉地藏起锋芒——若不能一击即中，那便不可急于一时逞一时之快。

此局他需坚守的是数十万人的性命和朝政的安定，只能赢不能输。即使是一条不可回头的死路，他也必须走完。

海瑞站在原地目送叶安走远。朱红的宫墙甚是威严华丽。他仰头向辽远的天空望着，深邃目光中藏匿了不易识清的情绪。

海瑞看着渐远的街区，夜幕下白天繁华热闹的道路两旁现在空无一物，偶尔只能在角落处看见破烂的铺盖。

仍有西北灾民不断进入京城，嘉靖又从国库中拨了批粮食在城中东西南北四方各开设一粥厂救济灾民。因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便在粥厂旁搭了些简陋的屋棚供他们暂时居住。

好在已近暮春，夜晚天气并不十分寒冷。只是前两日开始起风，天边聚集了大片云朵，估计是又要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