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风云（126）

帝都中的动乱似乎无论如何也波及不到这偏僻的一隅，即使是夏典日，钱纴也仍和平时一样在戌时就早早睡下，然后直到第二天的辰时为止，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

这座府邸的成员中还有一名花匠，一名厨娘，两名男女仆人，其中最年轻的去年刚刚过完五十岁生日，最老的已有七十高龄。谈不上老当益壮，除了走路有些颤，说话有些乱，眼睛有些花，记性有些差外，倒还算健康，只是老年人的通性在这四人身上没有少了半分，其中之一就是，每晚八点一过，除了厨房中养来看家的黄狗，就连后院中的鸡鸭，牲口棚里的马匹，也都昏昏沉沉，睡得尽兴去了。此外，还有一个唯一活动着的，就是在书房中熬夜办公的净渊。

净渊的住处是一幢独栋的二层小楼，根基虽旧，内部却彻底翻修过，一扫宅院中整体的古旧感。其中最让他满意的，是二楼上的午休室，整面南墙都被换成了活动的玻璃窗，兼做暖房的功用使得各种观赏植物郁郁葱葱。此外一张躺椅，一张小巧的茶桌，简单而大方舒适，被净渊戏称为自己的“水果茶乐园”。

水果茶香不断也是这栋小楼的特色之一。看着时间指向亥时二刻，净渊熟练的将蜜橘、苹果和柠檬去皮切块，与两个茶包一同放进特制的玻璃茶壶，十几分钟后，淡淡的一缕清甜茶香和果香就在房间中弥漫开。

捧着茶杯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眼前堆积的小山般的工作还有一半等待处理。净渊翻开一份文件，却不急着翻阅，而是先捧起杯子慢呷一口，缓缓咽下，再满意的吐一口气，半闭起眼仔细回味。

这栋小楼虽然位于整座宅院的中心偏西，但因为它是这里最高的建筑——唯一的楼房，所以视野十分开阔。站在书房的大型窗户前，第一眼就可以看到沉沉的碧阳湖，夜晚时湖面上有淡淡的水气，像一层轻轻的薄纱。

但净渊的位置却是面对房门，窗户设在他的背后，不能随时一睹湖景算是一桩小小的遗憾。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碧阳湖景也格外幽深，净渊的心放不回工作上，干脆推开椅子，转身到窗前远眺，一面品着水果茶一面欣赏着只有他自己领略的优美景致。

湖上的青雾似乎也格外的浓，飘飘荡荡是双层的轻纱。“老人说雾浓的时候会有水妖呢！”净渊自言自语。就在他的目光将收未收的时候，一条湿淋淋的淡淡黑影从落地玻璃前轻轻飘过，纤尘不惊。

水妖！

这是净渊看到那条黑影后脑海中最早、也是唯一浮现出来的一个词，脊背立刻窜起一股凉气。虽然自己平素对鬼神之说一向是嗤之以鼻——不然也不会搬到这间碧阳湖畔的宅子里来，但说归说，人类对于自身并不了解的东西还是持有一定的恐惧心理的，特别是，当那种东西活生生的在眼前出现时。

但即使头皮发麻，净渊也还不至于惊慌失措到大喊大叫的地步。退后两步，他立刻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飞快的在被誉为“活字典”的大脑中搜寻对策。

可以面对上千条形形色色的迁调指令有条不紊，可以将五花八门高低贵贱各色职位了然于胸，也可以狡猾机敏的在政治风浪中全身而退……但千般能耐，却偏偏不包括捉鬼降妖在内，也没有给他一身可以和“不干净的东西”来一场龙虎斗的身手。净渊这个时候，唯一犹犹豫豫想到的，是“妖怪都会怕神的吧！”

他一手抄起旁边饰物柜上象牙包金的夏神小像，死死盯住落地窗，算准只要那条黑影再一露面，就立刻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夜静静的听不到风声，碧阳湖上的青雾袅袅腾腾，就那样的保持着高举雕像近十分钟的姿势后，净渊终于手酸的下了个结论：自己看花眼了。

“大概是最近神经太紧张，幻视了吧！！”净渊摆了摆头颈，这种政治风云变幻莫测中，任是谁，不机警一点都会落个不明不白的冤死，自己的大好青春，可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断送掉，所以，付出点代价似乎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压惊，净渊放下举得酸痛的手臂，打算提早一点睡觉养一养精神。雕像还没有放回橱上，深吸的那口气也还没有呼出来，忽然“咯”的一声，书房的门，像是被一股大风猛的吹开，门口晃动着一个高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