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五）

夏林身为师侦察连的连长，根本不可能因为自己虚无的梦境就毫无事实依据地向师部传达情报。

这次的梦是真的，下次的梦也是真的，万一下下次这梦就和现实的情报不符了呢?

侦察有它自己的规则和要求，符合基本的要求才能保证情报的真实性与正确性，每一条情报都对师部决策产生影响，每一条决策都与士兵和军队的命运密切相关。

夏林在梦中得知雷区的分布位置，即便心生怀疑也并没有过于认真地对待，只当自己这些天被地雷炸多了。

万能敌人到36——486号高地线，是我军穿插路线，在沿线设置了各种障碍，同时准备了大量炮火，射击诸元。

郑源命令师侦察连先行侦察，扫雷分队进行排雷，九连打穿插，打掉敌人的二线防御。

侦察连依旧按照师部的指令行军，敌人在他们抵达目的地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雷区。

九连赶到时，满地都是师侦察连士兵残破的身体，零碎的胳膊和腿，裹着边缘干涩中间流淌的血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

万能这是啥呀这是，俺怎么到这儿来了。

家贵是九连胆子最小的兵，他参加战斗这些时间不是没见过战友的死亡，只是像这样大规模惨烈的景况实在骇人。

夏林被炸伤了眼睛，他强忍着疼痛，捂着眼睛的左手指缝淌出鲜红的血液，他却一心检查通信设备。

顾一野举着枪仔细观察丛林周围的动静，提防敌人随时的埋伏。

脚底一处异物，他低头错开脚，发现是几节手指。

喉结滚动一圈，他连忙将自己这股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生理性的反应加深了顾一野内心的愧疚。

从第一次见到衣物包裹下的血肉脱离皮肤，软趴趴地展露在自己面前时，顾一野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一直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肉模糊的场景。

顾一野大家跟紧，别分散注意力。

走过雷区，九连的士兵在敌后的壕沟里稍作休整，与他们走散的高粱从一处隧道中走出来。

姜卫星高粱。

牛满仓老高，你没事?我看看。

姜卫星冲上前去抬起高粱的手臂，来回摆动一番。

高粱胳膊和腿都齐全，爷命大着呢。

牛满仓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牛满仓你不知道过河的时候，我们遇见了敌人的埋伏，他们在暗处，我们好多弟兄就成了人肉靶子。

牛满仓那个血顺着水，把半条河都染红了，我们没了好多弟兄。

高粱拍拍牛满仓的肩膀。

高粱行了啊，这毕竟是打仗啊，又不是过家家。流血牺牲都很正常。指不定哪天我也没了呢。

顾一野靠着沙袋坐下，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还有消耗的体力，他的心理和生理都疲惫不堪。满脸的尘土，眼眸中的光亮暗淡。

张飞一野啊，这是咱们到敌前最后一次休整了。

张飞你和咱们新兵联欢的时候那样，带大家唱首歌。

从敌后转到敌前，正面抗敌不知道能回来多少人，也许现在是唯一能喘息的机会。

顾一野联欢那次我已经唱够了，这一次我给大家吹口琴伴奏，大家唱。

他们唱歌已经不管音调，受伤的战士近乎是在吼，不知道是在唱，还是借着唱歌在喊疼。

后来因为担心遭遇敌人伏击，声音又渐渐小下来，从吟唱到沉默，只有顾一野的口琴轻轻地笼罩。

姜卫星卸下钢盔，里面一张童冰的照片掉出来。虽然大家都说他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童冰的那些个姐妹也总调侃姜卫星花哨，但他其实是认真的。

顾一野不论现实怎样残酷，都不要失望。

顾一野是因为曾经无知。

顾一野是因为曾经无知。

顾一野默念着，所以不要难过也不要失望，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无知，战争本来如此也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