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胭脂

　　妙香阁对面的茶楼，三楼临街的雅间里又坐着那个素袍的男子与锦袍少年，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酱菜，少年捧着一碗素粥往嘴里吸溜着米汤。

　　那粥碗大小不过只有一捧，少年三两口便喝光了，吧唧吧唧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将边沿的米粒添了干净，才将粥碗放下，“二哥，妙香阁的饭食确实好吃，就是太少了，吃的不过瘾啊。”

　　素袍男子将自己面前的粥碗推了过去：“你知道这一桌子餐点要多少银子？”

　　那少年又将粥碗推了回来，说道：“多少银子？这虽然只是几盘朴素的小菜，不过在那家酒楼里出来，应该不会很便宜。”

　　素袍男子伸出一根手指：“十两！”

　　少年哼了一声：“寻常人家若是节省几分，这一餐早饭足够几年的花销用度，我不过才一百五十两的月例，那个东家这般价格跟抢钱又有何异，二哥可知道物价之事那个衙门管辖？”

　　“若不是帮我做事的时候，让你失了手下亲随，我可舍不得让他们抢了银子给你买来这些吃食了。”

　　“兄弟之间干嘛这么客气，几个家奴而已，死便死了。你我皇子之身，即便是杀人放火又能怎样，谁又能奈何得了？”少年说的满不在乎：“再说，这顿饭食不能让二哥花钱，等这月茶楼分红了，我还了二哥便是。”

　　男子笑道：“这茶楼都快开不下去了，拿什么分红？”

　　“不会吧，二哥，我可是将我的身家都给了你开这个茶楼，若是黄了摊子，你可要把入股的银子还我。”

　　男子指着妙香阁方向：“你看那边，门庭若市。再看咱们这里，若不是老郭在下面卖弄嘴皮，引着一些闲汉散人过来喝些粗茶，只怕早就经营不下去了。”

　　少年眼神一转，心中计定，连忙来到男子耳边轻言：“二哥，要不要随便找个由头去京畿府告他一状，不求告倒他，耽搁他家几天生意也好，京畿府那老货若是不给二哥面子，那便让大哥去压一压他。”

　　“想了半天，就想出了这个？还以为你会放火烧了妙香阁呢。”

　　那少年红着脸说道：“城墙之内，怎样也要给父亲留点脸面。”

　　“行为磊落才能将事做大，此等小人之事以后少做，若是日后被人知道了，只会笑话父亲教子无方。再说，如今大哥整日里被父亲逼着学习政务，哪里有时间来替你我做这等龌蹉之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父亲已经将大哥作为继承人培养，你我，加上在外的三个哥哥皆失了继承大宝的资格，看着京中的大臣们都舔着大哥的臭脚，心中真不是滋味。若不是年纪太小，我倒是真想跟大哥争上一争。”

　　“老六！慎言！”

　　“这三楼连个伙计都没有，哪来的隔墙有耳？”

　　“岑毅，还记得娘亲怎么跟你说的？”

　　“娘亲对我说的多了，二哥问的是哪句？”

　　“古人有言：‘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娘亲便对我说过，不要盯着那个至高的位子，那里只是远远看着风光，当实际到达那个位置的时候才会发现，在那里行事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堕入深渊永世不得超生。所以，娘亲只希望你我兄弟能够一生富足，生活无忧便可。”

　　男子双手扶窗，举目远望，皇宫的红砖红瓦在阳光的照映下闪得眼睛发酸，又将目光下移，街上，一个惦着坡脚的道童，牵着一头青牛，那青牛引着一挂带棚的车驾，向着城外缓缓前行，街上行人见了，无不转首注目。

　　星落那晚与父亲畅谈了一夜，之后便忙着筹备新作坊事宜，索性就在城外的那所宅子住下。一来离作坊近些，再者身边护卫也可随心安置。

　　陌生之地，李书白又不在身边，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星落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安危掉以轻心。

　　胭脂自国师府被星落接回之后，脑子不知为何开始疯疯癫癫，星落便将端木府中的闺房给胭脂安顿，又安排了嫣儿照顾。

　　王玄策因为腿伤，也被送进了端木府中养伤，每日早晚都有丫头过来，为他换上干净的纱布。好在只是伤了皮肉，躺了几日，腿上的伤口已经变硬结痂了。

　　虽然王玄策与胭脂两人都在安顿在端木府中，但是王玄策在前院，胭脂在后院，却一直都未曾相见。直到一日，来给王玄策换药的丫头不知因为何事来的晚了些，王玄策在床上躺着无聊，又觉得腿上伤势已经无异，便起身出了房间，在院中溜达。

　　外院与内院之间隔着一道矮墙，远远的便能听到内院一群丫头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嚷着。王玄策好奇，伏在月亮门旁往里面瞅了一眼，正巧见到一扇窗棂支着，里面露出一张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脸颊。那女子口垂流延，表情呆滞，一双空洞的眼神撇着院中的几个丫鬟，不知在傻乎乎的笑着。

　　“胭脂？”王玄策一愣神，想起了荡春苑那个姑娘，可是这姑娘为何在此？

　　王玄策心中想着，不经意间踏过了月亮门，突然觉得手臂被一人死死攥住，“这是府中的内院，男子不可随意进入。”

　　王玄策扭身一看，一个胖丫头正扯着自己的手臂向外走着，王玄策连忙拱手陪着不是：“这位姐姐，是在下唐突了。”

　　“知道就好，赶紧退了出去，别叫我难做。”那胖丫头撇了王玄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王玄策还想问问胭脂为何会在这间附中，这丫头却转身便走了。待再往那扇窗子看去，窗棂已经合上，不见了胭脂踪迹。

　　“你怎么下床了？”王玄策站在月亮门前发着呆，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女子，王玄策回头一看，瞬间全身寒毛倒数，肝胆欲裂，也顾不得腿上未愈，拔腿便逃。那女子见了神情不由一怔，伸手摸摸脸颊，低头看了看身上衣物，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这女子来到王玄策房中，刚刚已经见了王玄策进了屋子，房中却空无一人，这女子心知王玄策定是藏在了何处，也不点破，只将手中装着白药纱布的托盘放在床边小桌上，拿起王玄策用来解闷的话本翻了翻，说道：“晌午的时候，秀琪嘴馋，吃坏了肚子，便求着我来给公子换药，可公子见了我却是这般的神情，莫非小女子有什么对不住公子的地方。”

　　王玄策的声音从墙角柜子里传出：“不知在下为何又得罪了姑娘，姑娘这般穷追不舍？”

　　女子眉间一皱，寻思了一番，想到了瑾儿那段时候动不动就会找个借口去妙香阁，心中一时便有了眉目，说道：“公子恐怕是认错了人呢。”

　　“姑娘这容貌，烧成灰在下都认得。”

　　“公子请出来吧，放心，我不是那人。”嫣儿说道。

　　“姑娘可别诓我，世间怎么会有完全相像的两人！”

　　“公子可听过一卵双生？”

　　“你当真不是？”

　　“真是啰嗦……”

　　王玄策想着，似乎哪本古书中却有提及，心思一时便松了下来，刚将柜门开了一个缝隙，却听了女子语气又变，连忙再次拉紧，女子不禁抚首轻叹：“公子遇到的那人叫瑾儿，是我的双生妹妹，我叫嫣儿，你不用惧怕我的。”

　　“当真？”

　　“以我那妹妹的脾气，此时早已把你拖出来暴打到不知死活了，公子若是不信，本姑娘可叫她来对峙。”

　　王玄策在柜中想了想，确实如此。自己被关在妙香阁的时候，那红衣姑娘没事找个由头便来对自己暴打一番，若不是那公子觉得自己可怜，将自己放了回家，恐怕早已化作一堆枯骨被埋在了何处。可是又一想，这两个女子是双生姐妹，自己岂不是又回到了狼窝。

　　既然王玄策躲着不出，嫣儿也懒得理会，将手中话本一丢，转身便走了。

　　王玄策躲在柜中许久，听了外面确实没了动静才钻了出来，此时天色已黑，原来给自己送饭的丫头也没来，又想到那红衣的女子此时不知在不在这府中，所以肚腹饥饿也不敢出去找食，便上了床早早的睡了。

　　睡梦之中，似乎有一阵声音在窗外悉悉索索，又有凄惨的女声在耳畔隐隐萦绕。

　　“有鬼？”王玄策本是读书之人，对鬼神之事从未正眼对待，只是这声音来的蹊跷，倒是让他身上冷汗直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