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又起

末了，洛墨夜几乎可以称之为落荒而逃。朦胧的月色将洛墨夜的影子拉的无限长，一片斑驳。洛璟琰望着逐渐消失于夜色的单薄背影，长叹一声，撑在桌上，轻闭上眼，脑中一片混沌。

恍惚间，他看到笑靥如花的静儿；他看到浑身血迹的静儿；他看到奄奄一息的静儿；他看到胖乎乎的小洛墨夜；他看到追在他身后糯糯喊“父皇”的洛墨夜；他看到笔直跪在他身前的洛墨夜；他看到一脸漠然的洛墨夜；他看到辗转于各种刑罚下的洛墨夜；他看到……

为何原本血浓于水的父子，却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自己……做错什么了么？

大殿内灯火摇摇曳曳，独留洛璟琰一人，坐于高高的主位上，一时间，映得无限凄凉。

良久的静谧后中，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闪出，利索地跪于洛璟琰身前，“参见主上。”

洛璟琰抬起头，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主上，有密报。”冷峻生硬的声音传出，无比诡异。

洛璟琰接过黑衣人呈上的竹简，随意道：“家宴前进过揽月殿的人，给朕清清楚楚地查出来。”

“是。”黑衣人默了默，半晌低声道：“先前，属下看到……二皇子跟随楼主进过揽月殿。”

“他？”洛璟琰手下顿住，反问道。

“回主上，而且二皇子是先楼主出来的……”黑衣人隐晦道。

洛璟琰冷哼一声，讥讽地笑笑：“近几年朕懒得管他们母子，想不到，打主意都打到太子身上了。胆子真是越发大了。”说着，瞟向密报。

密报仅有寥寥几字，洛璟琰淡淡一瞥，漆黑的瞳仁愈发深不可测，如同一个无底的漩涡，看不清神色，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气，随意将密报往桌上一扔，哂笑道：“呵，近几日胆大到不要命的，岂止司徒颖母子二人。”

言罢，转头对黑衣人淡道：“告诉冯德盛，让他把洛墨夜那个逆子给朕叫来。”

“是！” 黑衣人吐出干硬的一个字，低头行一礼，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洛璟琰神色难辨地坐于主位上，眉头微蹙，五指死死地扣住坚硬的竹简，直至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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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慕宫。

琴声悠悠，缭绕在被月色浸染的宫殿上空，华丽的宫殿内华灯齐放，却空无一人。流畅的琴声中带了些许凄婉的音调，如诉如叹如泣，橘黄色的暖光透过层层珠帘，轻轻的打在女子精致的侧脸上。

女子轻闭着双眸，微蹙的黛眉反应了主人内心的不平，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水自长睫滑下，顺着脸颊，滴在桌上的琴弦上。纤长的十指如飞，不停的在琴弦上拨动，凄凉的音调倾泻而出。

忽的女子手下微顿，睁开双眸，溢满水色的美目中满是痛苦，手指死死攥住锋利的琴弦，良久后，一道又一道凄厉震耳毫无章法可言的音调响彻长慕宫上空。

只见发丝微乱的女子疯狂的拨动着面前的琴弦，与其说奏琴，不如说是在发泄着什么，直至纤长的指尖沾满鲜血也浑然不觉。

一直在身后侍立的婢女再看不下去，见状忙扑到女子身前，哭道：“小姐……小姐求您别这么折磨自己了，那件事不是您的错呀……您停下好不好，烟儿求您了……”

女子抬起苍白的面孔，惨然一笑：“不是我的错……呵，当年我明知道他爱的不是我，却用那么不堪的方式生下了他的孩子……如今，却要承受这思子之痛，你说……这怎么不是我的错？”

二十年前的今天，一样是灯火通明的除夕夜，唯一不同的是，那夜的雨，好大，那夜的风，好大。雨点无情的敲打着窗户，闪电一次又一次将天空劈裂，撕心裂肺的疼痛似要将自己淹没。

噼里啪啦的雨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以及自己凄厉的尖叫声，混沌的耳边，就只剩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终于平静，婴儿的啼哭声将自己吵醒，耳边，是静温柔而无奈的声音：“萱，生了，是个男孩子。只是……如今你还是未出阁的右相府大小姐，实在不方便带着孩子……我先让哥哥把他带回苏国，待过一阵子，哥哥再向右相府提亲，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苏国。”

不！不要！我要看看我的孩子……让我看看我的孩子！昏迷中的自己无力地摇着手臂，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后来，在静的要求下，他还是把孩子带回苏国，从此，再无音讯。而自己，却是连孩子的一面都不曾见过。

再然后？如今已贵为洛国贵妃娘娘的慕萱苦笑一声，再然后，静因生产太子而离魂，洛国再无知晓此事之人。那人，也一如料想般继位称帝，当初的那份承诺，也被岁月渐渐掩埋。而自己，凭着右相府大小姐的身份，入主后宫，成为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可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二十年来，每日每夜，自己都幻想着能够见到那个亏欠了二十年的孩子，能够亲耳听他叫一声“娘亲”……

哪怕，舍弃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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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公找到洛墨夜的时候，洛墨夜正抱膝坐在一棵树下，头深深地埋到臂弯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般。

冯公公见状，忙跑过去，扶起洛墨夜，道：“哎呦我的小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害得老奴一顿好找，这儿寒气重，也不怕着凉。”

洛墨夜怔怔地抬起头，眼眶微红，似有哭过的痕迹，而此时夜色正浓，再加上老眼昏花，冯公公也没有注意到，只道：“殿下，陛下让老奴把您叫过去，说有事找您。”

洛墨夜缓缓站起身子，坐久了头有点晕，正扶着树干缓神，闻言一怔，道：“父皇找我？”

“是啊，快随老奴走吧。”说着，自顾自的向前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洛墨夜，见他穿的还是那身黑袍，无奈道：“殿下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洛墨夜低头看看，继而望向冯公公，有些怔神，“冯公公，这衣服以前是谁的？父皇的么？为什么……”

冯公公长叹一口气，道：“这衣服……是皇后娘娘亲自给陛下做的，遗失十几年，谁知……”

冯公公噤言，不再说话。

洛墨夜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伸手摸了摸衣角，半晌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揽月殿内，趁洛墨夜换衣服的功夫，冯公公才想起方才洛璟琰说话时的语气不善，便一脸古怪问道：“殿下，您近日……没做什么坏事吧？”

洛墨夜扣扣子的手一顿，抬头疑惑地看向冯公公，眸中满是不解，坏事？我能做什么坏事？

冯公公见状，松一口气，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殿下您刚刚没看到陛下的脸色，啧啧……比他跟前那个情卫的脸都黑……”

“情卫？！”洛墨夜失身道。

“对啊，看起来那情卫的职位还不低呢，莫非有什么重要情报？可把您叫过去干什么啊。”

洛墨夜闻言脸色煞白，情卫，情报影卫，负责给洛璟琰提供情报或密报，如今再把自己叫去……

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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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福宫。

洛墨夜站在宫门口，深吸口气，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抬腿走入重福宫。

重福宫明显被人收拾过，酒宴都被退下，洛璟琰坐于主位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洛墨夜静静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砰——”

洛墨夜尚未缓过神，一坚硬的竹简便砸在膝前，隐隐作痛，洛璟琰声音清浅，毫无感情：“太子殿下，影夜楼主，你最好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洛墨夜抿抿嘴角，沉默地捡起竹简，摊开只扫一眼，又看看洛璟琰冰冷的眉目，一时只觉无比讽刺。

“儿臣无话可说。”轻轻六字，便是对洛璟琰全部的解释。

洛璟琰怒极反笑，“无话可说？那朕倒是问你，太子殿下密审一夜，可审出什么结果？”

洛墨夜讥诮地勾勾嘴角，耳边依然回荡着亦泽临死前魔咒般的话“属下确是主上的人……暗影队……汇报行踪……”

洛墨夜微仰起苍白的面孔，淡淡一笑，“那名黑衣人的底细，主上自然比属下清楚得多，不是么？”

洛璟琰蹙起眉头，看洛墨夜的神色有些怪异，隐隐猜到事情远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洛璟琰轻眯起眼，淡道：“你说什么？”

洛墨夜咬了下下唇，双手不自觉地扣住大腿，洛璟琰看得出来，这孩子在怕。

谁知洛墨夜依然倔强地迎上洛璟琰凌厉的目光，眼眸中闪过一丝另洛璟琰感到陌生的神色，静静道：“两年前……暗影队……那个黑衣人不就是您派去的么？父皇，贼喊捉贼的游戏……不好玩。”

“放肆！”

随着一声怒喝，额上一阵钝痛。说话间，一个瓷杯已砰然烈在额角，白色的瓷片碎裂一地。

霎时，眼前已是一片血红。

洛墨夜紧闭双眼，额角汩汩涌出的鲜血已蔓延了整个侧脸，顺着下巴浸染了衣襟，洛墨夜眨了眨已被模糊了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地面的血迹。

“洛墨夜，朕当真是高估了你。越权密审刺客也就罢了，反被人家摆了一道？听信谗言，做事说话不动脑子，若太子殿下真就这些本事，不如趁早辞了去，皇宫别的没有，养你一个闲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洛璟琰一番话说得洛墨夜脸色霎时惨白，张了张唇似要说些什么，谁知唇边的血顺着嘴角流入口中，洛墨夜一阵反胃，忍了许久，才将不适咽下，抬头看向洛璟琰冷峻的脸庞，喑哑的声线中透着些许无助与恐慌，“父皇……儿臣错了……我不该不相信您，我不该听信谗言……求您……别不要我……”

说话间越来越多的鲜血流入嘴中，口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洛墨夜已管不了那么多，见洛璟琰依旧不为所动，向前膝行几步，爬到桌前，任由地面上的碎瓷片割破膝盖也浑然不觉，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父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会努力的，我求您……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洛墨夜的声音低不可闻，到最后更像在喃喃自语，洛璟琰看着洛墨夜被血浸染的半边脸，眼中滑过一抹异样的情绪，到最后，终是压下去，对门外扬声道：“来人，传杖。”

洛璟琰清晰地看到洛墨夜身子猛得一颤，抬头看向自己，继而像是想通什么，惨然一笑，任由身子滑在地上。

不多时，锦司卫便拿着刑杖走入殿内，朝洛璟琰行了一礼后，等待洛墨夜摆好姿势，准备行刑。

“砰——”

谁知一棍下去，洛墨夜唇边便涌出一口鲜血，不停地呛咳。

洛璟琰神色难辨地看着不停咳血的洛墨夜，良久后，出声打断：“等等。”

锦司卫放下扬起的刑杖，等待洛璟琰下一步命令。

洛璟琰端过桌边的茶盏，轻轻吐出四个字:“褪裤，杖臀”